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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回 程中書湖廣清礦稅 馮參政漢水溺群奸(1)


  詩曰:
  莫把行藏問老天,惟存方寸是良田。
  粗心做去人人忌,冷眼看時個個嫌。
  樹出高林先被折,兔謀三窟也遭殲。
  瘠人肥己如養虎,用盡機關亦枉然。

  話說王府長班拿了帖,領進忠到程中書寓所。門上稟知,喚進忠同長班進去。都叩了個頭。長班道:「小的是吏科王老爺差來的,王老爺拜上老爺:這魏進忠的父親是家太老爺門下寫書啟的,他今在家老爺衙內伏事。因家老爺出差去,因老爺吩咐要一個長隨,小的稟過家老爺,送來伏事老爺的。」

  程中書見進忠生得乾淨,說道:「人恰用得著,只是這我這冷淡衙門,比不得你老爺那裡,恐他受不慣。」

  長班道:「他年紀小,也還伶俐,叫他習些規矩,若得老爺抬舉,成人何難。」

  程中書道:「拜上你老爺,容日面謝罷。」

  發了回貼,賞長班五錢銀子。長班叩頭謝了賞,道:「小的還領他去,等家老爺起身後,他收拾了衣服行李,再送他來。」

  程中書道:「也罷。」

  二人同辭了出來,回復王老爺話。

  次日,王老爺先打發家眷出京。一娘叫進忠來,吩咐道:「你如今有了管頭,比不得往日了,須要小心謹慎伏事。我去不多時,就同奶奶回來,你須安分學好,免我牽掛,衣服行李都與你。」

  又把金牌子解下,代他扣在手上,道:「恐遇見我姨弟,與他看,他就知道了。」

  進忠直送至良鄉,才灑淚別娘回京。正是:

  懷抱瞻依十數年,艱難困苦更堪憐。
  今朝永訣長亭畔,腸斷孤雲淚雨懸。

  進忠回京,次日伺侯王老爺起了身,才回來拿了行李,長班送他到程中書處。進忠到也小心謹慎,伏事殷勤。他為人本自伶俐,又能先意逢迎人,雖生得長大,卻也皮膚細白,程中書無家眷在此,遂留在身邊做個龍陽。凡百事出入,總是他掌管,不獨辦事停當,而且枕席之間百般承順,引得個程中書滿心歡喜。隨即代他做了幾身新衣,把了幾銀金玉簪兒,大紅直身,粉底京靴,遍體綾羅,出入騎馬。那班光棍也都不敢來親近他。

  那程中書乃司禮監掌朝田太監的外甥,山西大同府人,名士宏。他母舅代他上了個文華殿的中書。雖是個貴郎,卻也體面。九卿科道官因要交結他母舅,故此都與來往。還有那鑽刺送禮求他引進的,一日也收許多禮。田太監忽然死了,他也分得許多家私。

  一日,程中書退朝,氣憤憤的發怒,打家人、罵小廝,焦躁了一日,家人都不知為何。晚間上燈時,猶是悶悶不樂,坐在房內。進忠燒起爐子燉茶,又把香爐內焚起好香來,斟的杯茶,送至程中書面前。程公拿起茶吃了兩口,又歎了口氣。進忠恃愛,在旁說道:「爺一日沒有吃飯,不要餓了,可吃甚麼?」

  程公停了一會道:「先燉酒來吃。」

  進忠忙到廚下,叫廚子作速整理停當。

  進忠先拿了酒進來,接了菜擺在桌上,取杯湛酒。程公連飲了兩杯,道:「你也吃杯。」

  進忠接過來,低下頭吃了,又斟了杯奉上二人遂一遞一杯,吃過了一會,程公顏色才漸漸和了。進忠乘機問道:「老爺為甚著惱?」

  程公道:「今日進朝,受了一肚了氣。」

  進忠道:「誰敢和老爺合氣?」

  程中書:「怎耐二陳那閹狗,著實可惡。」

  進忠道:「為甚麼?」

  程公道:「因楊太監要往陝西織造馱絨,送我一萬銀子,央我討他分上。我對他說,他到當面允了,只是不發下旨來。後又去求他幾次,總回我:『無不領命,只等皇爺發下來,即批准了。』如今等了有兩個多月,也不發下來。楊爺等不得,又去央李皇親進去說了,登時旨意下來了。你說可惱麼?當日內裡老爺在時,好不奉承,見了我都是站在旁邊呼大叔,如今他們一朝得志,就大起來了。早間我要當眾人面前辱他們一場,被眾太監勸住。」

  進忠道:「世情看冷暖,人在人情在。內裡老爺又過世了,如今他們勢大,與他們爭不出個甚麼來。只才是『早上不做官,晚上不唱喏。』李皇親原是皇上心坎上的人,怎麼不奉承他?那些差上的太監們撰了無數的錢,進朝廷者不過十之一二,司禮監到得有七八分。據小的意思,不如上他一本,攪他一攪。」

  程公道:「怎麼計較哩?」

  進忠道:「老爺本上只說歷年進貢錢糧拖欠不明,當差官去清清查。皇上見了,無不歡喜,自然是差老爺去了。」

  程公道:「好雖好,又恐那狗骨頭見與他們不便,又要按住了哩。」

  進忠道:「內裡老爺掌朝多年,難道沒有幾個相好的在皇上面前說得話的麼?就是他同夥中也有氣不忿的,老爺多請幾位計議,就許他們些禮物,包管停妥。」

  一夕話,把個程中書一肚子怒惱都銷入爪哇國去了,滿面上喜笑花生,將他一把摟過去親嘴道:「好聰明孩子,會計較事。若成了,也夠你一生享用哩。」

  只才是:

  自古讒言可喪邦,一時聳動惡心腸。
  士宏不悟前賢戒,險把身軀葬漢江。

  兩人一遞一杯,飲至更深,上床安歇。程中書因心中歡喜,更覺動興。進忠欲圖他歡喜,故意百般做作,極力奉承,二人顛狂了半夜,才相摟相抱而睡。

  次日起來,不進朝;便來拜殷太監。這殷太監原是在文書房秉筆的,田太監歿了,就該他掌朝,因神宗歡喜二陳,就越次用了,卻把他管了東廠,也是第一個大差。他平日與田太監極厚,故程中書來拜他。傳進帖去,正值殷太監廠中回來,至門首下轎。門上稟知,就叫請會。程中書進來,見了禮,到書房坐下。殷太監道:「自令母舅升天後,一向少會,咱們這沒時運的人,是沒人睬咱的。今日甚風兒吹你到此?承你不忘故舊,來看看咱好。」

  程中書道:「因家母舅去世,被人輕薄,也無顏見人。今日沒有進去,特來叩請老公公的安。」

  殷太監道:「承受你。小的們,取酒來燙寒,閑敘閑敘。」

  家人移過桌子放在火盆邊,大碗小碟的擺了一桌肴品,金杯斟上酒來。

  二人對酌多時,程中書道:「近日又差了幾位出去了?」

  殷太監道:「那些狗攘的,辦著錢只是鑽刺他們出去,撰了無數的錢來,只揀那有時運的,便成幾萬的送他,似咱們這閑涼官兒,連屁也不朝你放個。」

  程中書道:「這也不該。楊柳水大家灑灑才是。難道就沒得用人之時。」

  殷太監道:「這起狗骨頭兒,眼界無人,會鑽刺的都弄了去。你留他,我明日不弄他們個盡根也不算手段。包管叫他們總送與皇爺,大家窮他娘。」

  程中書道:「朝廷的錢糧,年年報拖欠,總是他侵挪去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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