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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回 魏醜驢露財招禍 侯一娘盜馬逃生(1)


  詩曰:
  伯勞西去燕飛東,飄飄身世等萍蹤。
  沾唇酒恨千杯少,滿眼花無百日紅。
  財與命連誰自悟,福來禍倚盡皆蒙。
  誰知擾擾生機變,深愧當年失馬翁。

  話說侯一娘見生下是個孩子,夫妻俱各歡喜。因是年歲次戊辰,遂取名辰生。洗了孩子,謝了穩婆。次日,送信與雲卿並王府兩處。王奶奶差人送了錢米柴炭來,小魏也送銀錢與他。是主顧人家多有送錢米食物的。三朝、滿月,王奶奶皆著人來送百索衣襖等類。一娘也不上街。

  正是日久生厭,他幾件技藝,人都看熟了,人家也不來叫,街上人看的少,也不肯出錢。醜驢見生意淡薄,又為老婆有了孤老,且因王府中勢要,怕人心難測,想離此地,遂常時要去。一娘因戀著情人,不肯動身。那陳買兒見一娘回來,逐日又來纏纏,見婦人不甚理他,便有吃醋之意,常在醜驢面前攛唆。醜驢醉後回來,常尋事吵鬧,自此無日不吵鬧。

  又混了半年,醜驢終日心中有物,再加那陳買兒常時在耳邊掇弄,家來便倚醉拿刀弄杖的吵。一娘雖與他硬做,也知不是常法,便來對王公子說了,討他的主意。公子道:「我也代你們想,卻終非常法,我也將要上京去會試,我去後誰看管你們?且尋雲卿來計較。」

  遂叫小廝喚了小魏來。見一娘面有愁容,問道:「為甚麼惱?」

  公子道:「他丈夫見生意淡泊,要往別處去哩。」

  雲卿道:「莫理他,就沒生意,難道大爺這裡養不起你?」

  公子道:「也不是這樣說,你們終非長久之策,我也顧不得你們一世。況我也就要上京,我去後,連你在此地也住不得了,牛三那起畜生必要來報復的。我想不如讓老一先行,你同我上京去,改日再來相會,只怕你班裡人不肯放你。」

  雲卿道:「我要去,誰阻礙?」

  公子道:「你去了,豈不要散班麼?」

  雲卿道:「原舊有個旦,新又添了一個,我可以去得。」

  公子道:「老一幾時起身?」

  一娘道:「要去,明日就可去了。」

  說畢,二人便扯住哭起來。公子道:「暫時相別,不久自會,也不必哭了。」

  再三勸住。公子道:「該留你們坐坐,我今日又要去吃酒。」

  又想想道:「也罷,我早些去見個意先來,你二人在此等我。」

  叫小廝拿飯吃。擺上飯,他二人那裡吃得下?公子再三勸,他們只得各吃了幾口就放下來了。

  公子吃畢起身。二人關上門,送行一回,雲卿道:「想當日在廟裡相逢,蒙你十分相愛,銘感至今,後又承大爺好心成全,你我相處了二年。如今一旦分離,正是海枯石爛,此恨難消;地久天長,此情不老!」

  一娘道:「你這樣青春年少,愁沒有好女兒匹配?只是我跟著那厭物,幾時才得有出頭的日子?若得此生重會,死也甘心!你此去須要保重身子,不要為我傷感壞了,誰人知你疼熱!」

  雲卿道:「我如今做戲也非善策,明日跟大爺上京,只望他中了,我也要上個前程,就有幾年在京裡住。你若有情,可到京裡來相會。」

  又哭了半日。雲卿道:「我到下處走走就來。」

  一娘道:「我也要到裡面去辭別。」

  二人起身。

  一娘走進來,向老太太、太太磕了頭,又向王奶奶磕下頭去。王奶奶扯起來道:「為何行此大禮?」

  一娘道:「小的一向蒙老太太、太太、奶奶抬舉,感恩不盡,明日要往南去,今特來辭謝。」

  王奶奶道:「可是作怪!好好的住著罷了,又去怎的?」

  一娘道:「丈夫見生意淡薄,要往南去趕趁。」

  王奶奶道:「就沒生意,難道我家養不起你?別處去也只吃得一碗飯。」

  一娘道:「多謝奶奶美意。叫做『梁園雖好,終非久戀之鄉』。我就去也去不遠,異日再來伏侍。」

  王奶奶叫丫頭擺茶與一娘吃。眾女眷都贈他銀錢衣食。王奶奶另是五兩銀子並花翠等物。

  看看日晚,公子也回來了。一娘到書房來,卻好益之不在此,就是他們三人。公子道:「你要往何處去?」

  一娘道:「打算往南邊去。」

  公子道:「昨有人自南來,說南邊大水,米麥甚貴,徐州一帶都淹沒了,如何去得?不如往東三府去好,泰安州我有個同年,姓白,他也是個四海的人,如今丁憂在家,與我至厚,我寫封書子與你,去投他,他自看顧你。等我出京時,便著人來帶你一同下來。」

  一娘道:「大爺如此費心,真是殺身難報。」

  小廝擺下酒來,公子舉杯遞與一娘道:「淡酒一杯,聊壯行色。願你前途保重,異日早早相逢。」

  一娘接了放下,也斟了一杯回奉公子,就跪下拜謝道:「小的兩人承大爺厚恩,今生恐無可報答,只好來生作犬馬補報罷。今日一別,不知可有相見之日!雲卿在爺身邊,望爺抬舉他,若得個前程,也是在爺門下的體面。」

  公子道:「不勞費心,這是我身上的事。」

  一娘又斟了一杯,雙手奉與雲卿,才叫了一聲哥,就哽咽住了,潑梭梭淚如泉湧,說不出話來。淚都滴在杯內,二人抱住,放聲大哭。公子也兩淚交流,勸住了,重又斟酒。他二人那裡吃得下去?兩人你相我,我相你,眼淚汪汪;相了一會,複又大哭起來。連旁邊服侍的人,都垂下淚來。足足捱到二更時,點水也未曾下嚥。一娘沒奈何,只得硬著心腸起身作別。公子向袖中取出一包銀子來,說道:「這是薄儀十兩,權為路費,明年務必來過下。」

  一娘道:「用得大爺的還少哩!又蒙厚賜。」

  複又叩頭謝了。雲卿也是十兩,放在他袖內。又向手上解下一個金牌子來,道:「這是我自小兒帶的,與你系著,他日相會,以此為證。」

  就連繩子扣在他手上,重又抱頭大哭一場。三人攜手出門。公子揮淚道:「前途保重,叫貽安打燈送你去。」

  將別時,好難分手。正是:

  世上萬般哀苦事,無過死別與生離。

  有詩道得好:

  惑莫徨兮生別離,登山臨水送將歸。
  長堤無限新栽柳,不見楊花撲面飛。

  一娘回到下處,早已三更將盡,收拾了一會,天將亮了。醜驢雇了車子,裝上行李,辭了店家上車。只見貽安拿了兩封書子並禮物來道:「這是送白爺的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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