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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〇〇回 遷西內離間父子情 遣鴻都結證隋唐事(3)


  張果道:「上皇宿世,乃元始孔升真人,與我輩原是同道。只因于太極宮中聽講,不合與蕊珠宮女,相視而笑,犯下戒律,謫墮塵凡,罰作女身為帝王嬪妃,即隋宮中朱貴兒是也。貴兒在世,便是大唐開元天子了。」

  通幽道:「朱貴兒何故便轉生為天子?」

  張果道:「貴兒忠於其主,罵賊殉節而死。天庭最重忠義,應得福報,況謫仙本宜即複還原位的,只因他與隋煬帝本有宿緣,又曾私相誓願,來生再得配合,故使轉生為天子,完此一段誓願。」

  通幽道:「請問朱貴兒與隋煬帝有何宿緣?」

  張果道:「煬帝前生,乃終南山一個怪鼠,因竊食了九華宮皇甫真君的丹藥,被真君縛於石室中一千三百年。他在石室潛心靜修,立志欲作人身,享人間富貴。那孔升真人偶過九華宮,知怪鼠被縛多年,憐他潛修已久,力勸皇甫真君,暫放他往生人世,享些富貴,酬其夙志,亦可鼓勵來生,悔過修行之念。有此一勸,結下宿緣。此時適當隋運將終,獨孤後妒悍,上帝不悅,皇甫真人因奏請將怪鼠托生為煬帝,以應劫運。恰好孔升真人亦得罪降謫為朱貴兒,遂以宿緣而得相聚,不意又與煬帝結下再世姻緣,因又轉生為唐天子,未能即複仙班。」

  通幽道:「貴兒便轉生為唐天子了,那煬帝卻轉生為何人?」

  張果笑道:「你道煬帝的後身是誰,即楊妃是也!煬帝既為帝王,怪性復發,驕淫暴虐。況有殺逆之罪,上帝震怒,只判與十三年皇位,酬其一千三百年靜修之志。不許善終,敕以白練系頸而死,罰為女身,仍姓楊氏,與朱貴兒後身完結孽緣,仍以白練系死,然後還去陰司,候結那殺逆淫暴的罪案。當他為妃時,又恃寵造孽,罪上加罪。如今他的魂魄,正好不得自在,你那裡去尋他?」

  通幽道:「原來有這些因果,非仙師指示,弟子何由而知。但弟子奉上皇之命而來,如今怎好把這些話去回履?」

  張果沉吟未答,葉法善道:「上皇也不久于人世了,他身故後自然明白前因,你今不妨姑飾辭以應之。」

  通幽道:「飾辭無據,恐不相信。」

  羅公遠笑道:「你要有憑據,還去問適間所見的二仙女,不必在此閒談,阻了我們的棋興。」

  正說間,遙見一簇彩雲,從空飛來。葉法善指著道:「你看二仙女早來也!」

  言末已,雲頭落處,二仙女向前與三仙講禮罷,回顧通幽笑道:「你這魂道士,還在此聽說因果麼?」

  張果道:「我已將楊妃的兩世因果與他說來,但他必欲親見楊妃,以便覆上皇之命,煩二仙女引他到彼處一見罷!」

  二仙女領命,複引通幽駕雲,望北而行,須臾來至一處。但見:

  愁雲冪冪,日色無光;慘霧沉沉,風聲甚厲。山幽谷暗,渾如欲夜之天;樹朽木枯,疑是不毛之地。恍來到陰司冥界,頓教人魄駭魂驚。

  那邊有一所宅院,門上橫匾大書北陰別宅,兩扇鐵門緊閉,有兩個鬼卒把守。二仙女敕令鬼卒開門,引通幽入去。只見裡面景像蕭瑟,寒氣逼人。走進了兩重門,遙見裡面一婦人,粗服蓬頭,愁容可掬,憑幾而坐。仙女指向通幽道:「此即楊妃也,你可上前一見,我等卻不該與他相會。」

  通幽遂趨步進謁,楊妃起身相接,通幽致上皇之命,楊妃悲泣不止。通幽問:「娘娘芳魂,何至幽滯此間?」

  楊妃涕泣道:「我有宿愆,又多近孽,當受惡報。只等這些冤證到齊,結對公案,便要定罪。如今本合國系地獄候審,幸我生前曾手書般若心經念誦;又承雪衣女白鸚鵡,感我舊恩,常常誦經念佛,為我仔悔,因得暫時軟禁於此。多蒙上皇垂念,你今生回奏,切勿說我在此處,恐增其悲思,只說我在好處便了。」

  通幽道:「回奏須有實據,方免見疑。」

  楊妃道:「我殉葬之物,有金釵二股,鈿合一具,是我平日所愛;前托雪衣女銜取在此,今分釵之一盒之半,以為信物可也。」

  言罷,即取出鐵盒付與通幽收了。通幽沉吟道:「此二物亦人間所有,未足為據。必得一事,為他人所未知者,方可取信。」

  楊妃低頭一想道:「有了,我記得天寶十載,從上皇避暑驪山宮,於七月乞巧之夕,並坐長生殿庭中納涼,時已夜半,宮婢俱已寢息。我與上皇密相誓心,願世世為夫婦,此事更無一人知道,你只以此回奏,自然相信。」

  通幽再欲問時,只見二鬼卒跑來催促道:「快去!快去!」

  通幽不敢停留,疾趨出門,二仙女已不見了。一陣狂風,把通幽吹到一個所在。定睛一看時,卻原來就是適間那山上,見三仙依然在那裡弈棋,方才收局哩!張果呼通幽近前說道:「你既見楊妃討了憑據,可回去罷!」

  通幽道:「還求仙師一發說明了梅妃江采蘋的前因,好一併回奏。」

  張果道:「梅妃即蕊珠宮仙女,也因與孔科真人一笑,動了凡念,謫降人間兩世,都入皇宮:在隋時為侯夫人,負才色而不遇主,以致自盡。再轉生為梅妃,方與孔升真人了一笑緣,卻又遭妒奪,此皆上天示罰之意。後固臨難矢節,忠義可嘉,故得仙靈救援,重返舊宮,複從舊主,正命考終,仍作仙女去了。」

  通幽又問道:「朱貴兒與隋煬帝有私誓,遂得再合。今楊妃與上帝也有私誓,來生亦得再合否?」

  張果道:「貴兒以忠義相感,故能如願。楊妃無貞節,而有過惡,其私誓不過癡情欲念,那裡作得准?即如武后、韋後、太平、安樂、韓、秦、虢國等,都狂淫無度,當其與狎邪輩縱欲之時,豈無山盟海誓,總只算胡言亂語罷了。」

  通幽道:「如今武后、韋後等諸人,以及反賊安祿山等的魂魄,都歸何處?」

  張果道:「武后乃李富後身,故殺戮唐家子孫,以報宿愆,還是劫數當然。獨可恨他荒淫殘虐,作孽太甚,今已與韋後、太平、安樂等,並當時那些佞臣酷吏,都墮入阿鼻地獄,永不超身。至如反賊安、史輩,與那助逆的叛臣,致亂的奸相,以及本朝前代這些讒妒的不仁的後妃宦豎,都是一班凶妖惡怪,應劫運而生。生前造了大孽,死後進入地獄,萬劫只在畜生道中輪回。此等事未可悉數,你今回奏,只說楊妃所言,竟說他也是仙女,不必說他受苦。更須勸上皇洗心懺悔,勿昧前因,若能覺悟,至臨終時,我等還去接引他便了。」

  言訖,把袖一揮,通幽卻在方臺上驚醒。

  寧神定想了一回,摸衣袖內,果有釵鈿二物。遂趨赴上皇御前啟奏,將張果所說的前因,都隱過不提。只說梅妃、楊妃俱是那蕊珠宮仙女,梅妃未得一見,楊妃卻曾見來,據雲:「上皇系仙真降世,與我有緣,故得聚會。今雖相別,後會有期,不須悲念,奉勸上皇及早明心養性,千秋萬歲後,當仍複仙真之位。」

  因將鐵盒獻上為信。上皇看了,雖極嗟歎,卻還半信半疑,通幽再把七夕誓言奏上,說道:「臣亦恐釵盒未足取信,更須一言,貴妃因言及此,但此系私語,並無人知,以此上奏,必不疑為新垣平之詐也。」

  上皇聞言,嗚咽流涕,乃厚賞通幽而遣之。後來白樂天只據了通幽的假語,作長恨歌,竟道楊妃是仙女居仙境,進相傳為美談,那知其實不然。正是:

  訛以傳訛訛作詩,不如野史談果報。
  阿環若竟得成仙,禍善福淫豈天道!

  上皇自此屏去紛華,辟穀服氣,日夜念誦經典。至肅宗寶應元年,盂夏月明之後,偶弄一紫玉笛,略吹數聲,忽見雙鶴飛來,庭中徘徊,翔舞而去。時有侍婢宮媛在側,上皇因對他說道:「我昨夜夢見張果、葉法善、羅公遠三位仙師來說,我宿世是元始孔升真人,謫在人間,已經兩世,今命數已終,特來接我到修真觀去修行,懺悔一甲子,然後複還原位。今雙鶴來降,此其時矣!」

  遂命具香湯沐浴,安然就寢,諭令左右勿驚動我。至次早。宮媛及諸嬪禦輩,俱聞上皇睡中有嬉笑之聲,駭而視之,已崩矣。正是:

  兩世繁華總成夢,今朝辭世夢初醒。

  上皇既崩,肅宗正在病中,聞此兇信,又驚又悲,病勢轉重,不隔幾時,亦即崩逝。張後意欲廢太子,別立親王。李輔國殺張後,立太子是為代宗,於是輔國愈驕橫。後來輔國被人殺死,這刺客實代宗所使也。那安史輩餘賊,至代宗廣德年間,方行殄滅。代宗之後,尚有十三傳皇帝,其間美惡之事正多,當另具別編。看官不厭絮煩,容續刊呈教。今此一書,不過說明隋煬帝與唐明皇兩朝天子的前因後果,其餘諸事,尚未及載。有一詞為結證:

  閑閱舊史細思量,似傀儡排場。古今賬簿分明載,還看取野史鋪張。或演春秋,或編漢魏,我只記隋唐。
  隋唐往事話來長,且莫遽求詳。而今略說興衰際,輪回轉,男女猖狂。怪跡仙蹤,前因後果,煬帝與明皇。
  ——調寄《一叢花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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