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歷史演義 > 隋唐演義 | 上頁 下頁
第八十六回 長生殿半夜私盟 勤政樓通宵歡宴(1)


  詞曰:

  恩深愛深,情真意真。巧乘七夕私盟,有雙星證明。
  時平世平,賞心快心。樓存勤政虛名,奈君王倦勤。
  ——調寄《醉太平》

  卻說佛氏之教,最重誓願一道。若是那人發一願,立一誓,冥冥之中,便有神鬼證明,今生來世必要如其所言而後止。說便是這等說,也須看他所立之願,合理不合理,可從不可從。難道那不合理、不可從的誓願,也必如其所言不成?大抵人生誓願,唯於男女之間為最多。然山盟海誓,都因幽期密約而起,其間亦有正有不正,有變有不變。至若身為天子,六宮妃嬪以時進禦,堂堂正正,用不著私期密約,又何須海誓山盟。惟有那耽於色、溺於愛的,把三千寵倖萃於一人,於是今生之樂未已,又誓願結來生之歡。殊不知目前相聚,還是因前生之節義,了宿世之情緣,何得於今生又起妄想。且既心惑於女寵,宜乎誰婦言是用,以奢侈相尚,以風流相賞,置國家安危於不理,天下將紛紛多事。卻還只道時平世泰,極圖娛樂,亦何異於處堂之燕雀乎?

  且說玄宗聽信安祿山之言,將三鎮險要之處,盡改用番人戍守,韋見素進諫不從。一日,韋見素與楊國忠同在上前,高力士侍立於側。玄宗道:「朕春秋漸高,頗倦於政,今以朝事付之宰相,以邊事付之將帥,亦複何憂?」

  高力士奏道:「誠如聖諭,但聞南詔反叛,屢致喪師。又邊將擁兵太盛,朝廷必須有以制之,方能無有後患。」

  玄宗說道:「汝且勿言,宰相當自有調度。」

  原來那南詔,即今雲南地方,南蠻人稱其王為詔。本來共有六詔,其中有名蒙舍詔者,地在極南,故曰南詔。

  五詔俱微弱,南詔獨強,其王皮邏閣,行賄于邊臣,請合南地六詔為一。朝廷許之,賜名歸義,封之為雲南王,後竟自恃強大,舉兵反叛。劍南節度使鮮于仲通率兵與戰,被他殺敗,士卒死者甚多。楊國忠與鮮于仲通有舊好,掩其敗狀,仍敘其功。

  後又命劍南留守李密,引兵七萬討之,複被殺敗,全軍覆沒。國忠又隱其敗,轉以捷聞。更發大兵前往征討,前後死者,不計其數,人莫有敢言者。高力士偶然言及,國忠連忙掩飾道:「南蠻背叛,王師征討,自然平定,無煩聖慮。至若邊將擁兵太盛,力士所言是也。即如安祿山坐制三大鎮,兵強勢橫,大有異志,不可不慎防之。」

  玄宗聞其言,沉吟不語。韋見素奏道:「臣有一策,可潛消安祿山之異志。」

  玄宗問道:「是有何策?」

  韋見素道:「今若內擢安祿山為平章事,召之入朝,而別以三大臣分為范陽、平盧、河東三鎮,則安祿山之兵權既釋,而奸謀自沮矣。」

  楊國忠道:「此策甚善,願陛下從之。」

  玄宗口雖應諾,意猶未決。

  當日朝退回宮,把這一席話說與楊妃知道。楊妃意中雖極欲祿山入朝,再與相敘,卻恐怕到了京師,未免為國忠所謀害。乃密啟奏玄宗道:「安祿山未有反形,為何外臣都說他要反?他方今掌握重兵在外,無故頻頻徵召,適足啟其疑懼。不如先遣一中使往觀之,若果有可疑之處,然後召之,看他如何便了。」

  玄宗依其言,即遣內侍輔繆琳,齎極美果品數種,往賜安祿山,潛察其舉動。繆琳當奉玄宗之命,直至范陽。祿山早已得了宮中消息,知其來意,遂厚款繆琳,又將金帛寶玩送與繆琳,托他好為周旋。繆琳受了賄賂,一力應承,星夜回來複旨,極言安祿山在邊,忠誠為國,並無二心。玄宗聽說,信以為然,乃召楊國忠入宮面諭道:「國家待安祿山極厚,安祿山亦必能盡忠報國,決不敢於相負,朕可自保其無他,卿等不必多疑。」

  國忠不敢爭論,只得唯唯而退。正是:

  奸徒得奧援,賄賂已通神。
  莫漫愁邊事,君王作保人。

  自此玄宗竟以邊境無事,安意肆志。且又自計年已漸老,正須及時行樂,送日夕與嬪妃內侍,及梨園子弟們,征歌逐舞,十分快活。楊妃與韓國夫人、虢國夫人輩,愈加驕奢淫佚。華清宮中,更置香湯泉一十六所,俱極精雅,以備嬪妃侍女們不時洗浴。其奉禦浴池,俱用文瑤寶石砌成,中有玉蓮溫泉,以文木雕刻鳧雁鴛鷺等水禽之形,縫以錦繡,浮於泉水之上,以為戲玩。

  每至天暖之時,酒鬧之後,池中溫暖。玄宗與楊妃各穿單拾短衣,乘小舟遊蕩於其中。遊至幽隱之處,或正炎熱難堪,即令宮人扶楊妃到處就浴。每自宮眷浴罷之後,池中水退出禦溝,其中遺珠殘環,流出街渠,路人時有所獲,其奢靡如此。

  楊妃因身體頗豐,性最怕熱,每當夏日,只衣輕綃,使侍兒交扇鼓風,猶揮汗不止,卻又奇怪得很,他身上出的汗,比人大不相同,紅膩而多香,拭抹於巾帕之上,色如桃花,真正天生尤物,絕不猶人。又因有肺渴之疾,常含一玉魚兒于口中,取涼津潤肺。一日偶患齒痛,玉魚兒也含不得,於是手托香腮,悶悶的閑坐窗前。玄宗看了,愈見其嫵媚,可憐可愛,說道:「為朕的恨不能為妃子分痛也!」

  後人有畫楊貴妃齒痛圖者,馮海粟題其上雲:

  華清宮一齒動,馬嵬坡一身痛。漁陽鼙鼓動地來,天下痛。

  天寶十載之夏,玄宗與楊妃避暑于驪山宮。那宮中有一殿,名曰長生殿,極高爽涼快。其年七月七日夜,乞巧之夕,天氣正當炎熱,玄宗坐于長生殿中納涼,楊妃陪著同坐,直至二更以後,方才入寢室中同臥,宮女亦都散去歇息。楊妃苦熱,睡不安穩,乃拉著玄宗起來,再同出庭前乘涼,更不呼喚宮娥侍女們伏侍。二人坐到更深,天熱未臥,手揮輕扇,仰看星斗。此時萬籟無聲,夜景清幽,坐了一回,漸覺涼爽,玄宗低聲密語道:「今夜牛女二星相會,未知其樂何如?」

  楊妃道:「鵲橋渡河之說,未知果有此事否;若果有之,天上之樂,自然不比人間。」

  玄宗笑道:「若論他會少離多,倒不如我和你日夕歡聚。」

  楊妃說道:「人間歡樂,終有散場,怎如天上雙星,永久成配。」

  說罷不覺愴然嗟歎。玄宗感動情懷,說道:「你我恁般恩愛,豈忍相離;今就星光之下,你我二人密相誓願,心中但願生生世世,長為夫婦。」

  楊貴妃聽玄宗之說,點頭道:「阿環同此誓言,雙星為證。」

  玄宗聽了此說,不覺大喜之極。後來白居易《長恨歌》中,曾詠及此事,有句雲:

  七月七日長生殿,夜半無人私語時。
  在天願作比翼鳥,在地願為連理枝。

  後人有詩譏刺玄宗,溺寵偏愛,私心妄想,道是:

  皇后無端遭廢斥,今生夫婦且乖張。
  如何妃子偏承寵,來世還期莫散場。

  又有詩譏笑楊貴妃雲:

  長生私語長成恨,空自盟心牛女前。
  若與三郎永配合,祿山密約豈無緣?


學達書庫(xuoda.com)
上一頁 回目錄 回首頁 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