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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十三回 施青目學士識英雄 信赤心番人作藩鎮(2)


  次日,即召三司面諭道:「吾兒居深宮之中,安得與外藩交通,此必妄說也!爾其勿複問。但王忠嗣阻撓軍計,宜貶官爵以示罰。」

  遂貶王忠嗣為漢陽太守,將軍董延光亦削爵。哥舒翰回鎮並州,太子匍匐御前涕泣,叩首謝恩。玄宗好言慰之,自此父子相安。可恨這李林甫屢起大獄,以楊國忠有掖庭之親,凡事有微涉東宮者,輒使之劾奏,或援以為證。幸因太子是高力士勸玄宗立的,他常在天子前保護,太子又仁孝謹靜,不敢得罪于楊貴妃,以此得無恙。那知道楊家兄弟姊妹,驕奢橫肆,日甚一日,總之倚著妃子之勢。當時民間有幾句謠言道:生男勿歡喜,生女勿悲酸。男不封侯女作妃,君看女卻是門楣。

  楊國忠、楊銛與韓、虢、秦三夫人宅院,都在宜陽裡中,甲第之盛,擬于宮中。國忠與這三個夫人,原不是真兄弟妹。三個夫人中,虢國夫人尤為淫蕩奢靡,每造一堂一閣,費資巨萬。若見他家所造,有更勝於己者,即自拆毀複造。土木之工,無時休息。其所居宅院,與楊國忠宅院相連,往來最近,便當得很,遂與國忠通姦。楊國忠入朝,或有時竟與虢國夫人並輿同行,見者無不竊笑,而二人恬然不以為恥。安祿山亦乘間與虢國夫人往來甚密,夫人私贈以生平所最愛的玉連環一枚。

  祿山喜極,佩帶身旁,不意於宴會之中,更衣時為國忠所見。國忠只因祿山近日待他簡傲,心甚不平。今見此玉連環,認得是虢國夫人之物,知他兩下有私,遂恨安祿山切骨。時於言語之間,隱然把他暗中私通貴妃之事,為危詞以恐嚇之。又常密語楊妃,說祿山行動不謹,外議沸然。萬一天子知覺了,這是些什麼事,為禍非同小可。楊妃聞國忠所言,著實心懷疑懼。正是:

  貴妃不自貴,難為貴者諱。
  無怪人多言,人言大可畏。

  一日,玄宗于昭慶宮閑坐,祿山侍坐於側旁,見他腹過於膝,因指著戲說道:「此兒腹大如抱甕,不知其中藏的何所有?」

  祿山拱手對道:「此中並無他物,惟有赤心耳;臣原盡此赤心,以事陛下。」

  玄宗聞祿山所言,心中甚喜。那知道:人藏其心,不可測識。自謂赤心,心黑如墨。玄宗之侍安祿山,真如腹心。安祿山之對玄宗,卻純是賊心、狼心。狗心,乃真是負心、喪心。人方切齒痛心,恨不得即剖其心,食其心,虧他還哄人說是赤心。可笑玄宗還不覺其狼子野心,卻要信他是真心,好不癡心。

  閒話少說,且說當日玄宗與安祿山閑坐了半晌,回顧左右,問:「妃子何在?」

  此時正當春深時候,天氣尚暖,楊妃方在後宮,坐蘭湯洗浴,宮人回報玄宗說道:「妃子洗浴方完。」

  玄宗微微笑說道:「美人新浴,正如出水芙蓉,令宮人即宣妃子來,不必更梳妝。」

  少頃,楊妃來到,你道他新浴之後,怎生模樣?有一曲《黃鶯兒》

  說得好:皎皎如玉,光嫩如瑩。體愈香,雲鬢慵整偏嬌樣。羅裙厭長,輕衫取涼,臨風小立神駘宕。細端詳,芙蓉出水,不及美人妝。

  當下楊妃懶妝便服,翩翩而至,更覺風豔非常。玄宗看了,滿臉堆下笑來。適有外國進貢來的異香花露,即取來賜與楊妃,叫他對鏡勻面,自己移坐於鏡臺旁觀之。楊妃勻面畢,將餘露染掌撲臂,不覺酥胸略袒,賓袖寬退,微微露出二乳來了。

  玄宗見了,說道:「妙哉!軟溫好似雞頭肉。」

  安祿山在旁,不覺失口說道:「滑膩還如塞上酥。」

  他說便說了,自覺唐突,好生局促,楊妃亦駭其失言,只恐玄宗疑怪,捏著一把汗。那些宮女們聽了此言,也都愕然變色。玄宗卻全不在意,倒喜孜孜的指著祿山說道:「堪笑胡兒亦識酥。」

  說罷哈哈大笑。於是楊貴妃也笑起來了,眾宮女們也都含著笑。咦!

  若非親手撫摩過,那識如酥滑膩來?
  只道赤心真滿腹,付之一笑不疑猜。

  安祿山只因平時私與楊妃戲謔慣了,今當玄宗面前,不覺失口戲言,幸得玄宗不疑。但楊妃已先為國忠危言所動,只恐弄出事來。自此日以後,每見安祿山,必切切私囑,叫他語言慎密,出入小心。祿山亦曉得國忠嗔怪他,恐為他所算。又想國忠還不足懼,那李林甫最能窺察人之隱微,這不是個好惹的。今楊李之交方合,倘二人合算我一人,老大不便。不如討個外差暫避,且可徐圖遠大之業。但恐貴妃與虢國夫人不舍他,因此躊躇未決。那邊楊國忠暗想:「安祿山將來必與我爭權,我必當翦除之;但他方為天子所寵倖,又有貴妃與虢國夫人等助之,急切難以搖動;只不可留他在京,須設個法兒,弄他到邊上去了,慢慢的算計他便是。」

  正在籌量,卻好李林甫上奏一疏,請用番人為邊鎮節度使。原來唐時邊鎮節度使,都用有才略、有威望的文臣,若有功績,便可入為宰相。今林甫獨自專權,欲絕邊臣入相之路,奏稱文人為邊帥,怯於矢石,無以禦侮。不苦盡用番人,則勇而習戰,可為國家捍衛。玄宗允其所奏,於是邊鎮節度使,都要改用番人。

  國忠乘此機會,要發遣安祿山出去,便上疏說道:「河東重地,固須得番人為帥;然後必以番人之中有才略、有威望者鎮之,非安祿山不足以當此重任。」

  玄宗覽疏,深以為然,即召安祿山來面諭說道:「汝以滿腹赤心事朕,本應留汝在京,為朕侍衛。但河東重鎮,非汝不可,今暫遣出為邊帥,仍許不時入朝奏對。」

  遂降旨以安祿山為平盧、范陽、河東三鎮節度使,賜爵東平郡王,克期走馬赴任。祿山聞命,倒也合著他的意思,叩頭領旨,即日入宮拜辭楊妃,兩下依依不捨。楊妃叫入密室,執手私語道:「你今此行,皆因為吾兄相猜忌之故。我和你歡敘多時,一旦遠離,好生不忍。但你在京日久,起人嫌疑,出為外鎮,未必非福。你放心前去,我自當使心腹人來通信與你,早晚奴在天子面前,留心照顧著你。你只顧自去圖功立業,不必疑慮。」

  安祿山點頭應諾。正說間,宮人傳報說道:「三位夫人已入宮來了。」

  楊貴妃接見敘禮畢,安祿山也各各相見。虢國夫人聞知安祿山今將遠行,甚為怏怏;奈朝命已下,無可如何,祿山也不敢久留宮中,隨即告辭出宮。到臨行之時,玄宗又踢宴於便殿,祿山謝過了恩,辭朝赴鎮。

  李林甫等設席餞行。飲酒之間,林市舉杯相屬道:「安公為節度,出鎮大藩,責任非輕,凡所作為,須熟計詳審,合情中理。林甫身雖在朝,而各藩鎮利弊,日夕經心,聲息俱知。今三大鎮得安公為節度使,正足為朝廷屏障,唯善圖之。」

  這幾句話,明明定絡挾制。祿山平日素畏林甫,今聞此言,惟有唯唯聽命,且逡巡遜謝道:「祿山才短氣粗,當此大鎮,深懼不能勝任,敢不格遵明訓,諸凡不到之處,全賴相公照拂。」

  說罷作揖,拜辭起行。

  前一日,楊國忠曾設宴請祿山餞別,祿山托故不在。這日國忠也假意來相送。

  祿山懷忿,傲倔不為禮。國忠大怒,自此心中愈加銜怨。祿山既至任所,查點軍馬錢糧,訓練士卒,屯積糧草,坐鎮范陽,兼制平盧、范陽、河東,自永平以西至太原,凡東北一帶要害之地,皆其統轄,聲勢強盛,日益驕恣。後人有詩雲:

  番人頓使作強藩,只為奸臣進一言。
  今日虎狼輕縱逸,會看地覆與天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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