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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八回 慈上皇難庇惡公主 生張說不及死姚崇(3)


  原來玄宗于兄弟之情最篤,嘗為長枕大被與諸王同臥,平日在宮中相敘,只行家人禮。薛王患病,玄宗親為煎藥,吹火焚須。左右失驚。玄宗道:「但願王飲此藥而即愈,吾須何足惜。」其友愛如此。

  當聞九公主之言,側然動念,即命高力士至中書省,宣諭免究,左遷張說為相州刺史。張說深感賈全虛之德,欲厚酬之;誰知全虛更不復來見,亦無處尋訪他,真奇人也。正是:

  拯危排難非求報,只為當年贈愛姬。

  姚崇數年為相,告老退休,特薦宋璟自代。宋璟在武后時,已正直不阿,及居相位,更豐格端莊,人人敬畏。那時內臣高力士、閑廄使王毛仲,俱以誅亂有功,得幸於上。王毛仲又以牧馬蕃庶,加開府儀同三司,榮寵無比,朝臣多有奔趨其門者,宋璟獨不以為意。王毛仲有女與朝貴聯姻,治裝將嫁,玄宗聞之問道:「卿嫁女之事,已齊備否?」

  王毛仲奏道:「臣諸事都備,但欲延嘉賓,以為光寵,正未易得耳。」

  玄宗笑道:「他客易得,卿所不能致者一人必宋璟也,朕當為卿致之。」

  乃詔宰相與諸大臣,明日俱赴王毛仲家宴會。

  次日,眾官都早到,只宋璟不即至,王毛仲遣人絡繹探視。宋璟托言有疾,不能早來,容當徐至,眾官只得靜坐恭候。直至午後,方才來到,且不與主人及眾客講禮,先命取酒來,執杯在手說道:「今日奉詔來此飲酒,當先謝恩。」

  遂北面拜罷,舉杯而飲,飲不盡一杯,忽大呼腹痛,不能就席,向眾官一揖,即升車而去。

  王毛仲十分慚愧,奈他剛正素著,朝廷所禮敬,無可如何,只得敢怒而不敢言,但與眾官飲宴,至晚而散。正是:

  作主固須擇賓,作賓更須擇主;惡賓固不可逢,惡主更難與處。

  後王毛仲恃寵而驕,與高力士有隙;其妻新產一子,至三朝,玄宗遣高力士齎珍異賜之,且授新產之兒五品官。毛仲雖然謝恩,心甚怏怏,抱那小兒出來與力士看,說道:「此兒豈不堪作三品官耶!」

  力士默然不答,回宮覆命,將此言奏聞,再添上些惡言語。玄宗大怒道:「此賊受朕深恩,卻敢如此怨望!」

  遂降旨削其官爵,流竄遠州。力士又使人訐告他許多驕橫不法之事,奉旨賜死,此是後話。

  且說姚崇罷相之後,以梁國公之封爵,退居私第。至開元九年間,享壽已高,偶感風寒,染成一病,延醫調治,全然無效;平生不信釋道二教,不許家人祈禱。

  過了幾日,病勢已重,自知不能複愈,乃呼其子至榻前,口授遺表一道,勸朝廷罷冗員、修制度、戢兵戈、禁異端,官宜久任,法宜從寬,亹亹數百言,皆為治之要道,即謄寫奏進。又將家事囑咐了一番,遺命身故之後,不可依世俗例,延請僧道,追修冥福,永著為家法。其子一一受命。及至臨終,又對其子說道:「我為相數年,雖無甚功業,然人都稱我為救時宰相,所言所行,亦頗多可述,我死之後,這篇墓碑文字,須得大手筆為之,方可傳於後世。當今所推文章宗匠,惟張說耳;但他與我不睦,若徑往求他文字,他必推託不肯。你可依我計,待我死後,你須把些珍玩之物,陳設於靈座之側。他聞訃必來吊奠,若見此珍玩,不顧而去,是他記我舊怨,將圖報復,甚可憂也。他若逐件把弄,有愛羨之意,你便說是先人所遺之物,盡數送與他,即求他作碑文,他必欣然許允,你便求他速作。待他文字一到,隨即勒石,一面便進呈御覽方妙。此人性貪多智,而見事稍遲;若不即日鐫刻,他必追悔,定欲改作,既經御覽,則不可複改;且其文中既多讚語,後雖欲尋暇摘疵,以圖報復,亦不能矣,記之記之!」

  言罷,瞑目而逝。公子躄踴哀號,隨即表奏朝廷,訃告僚屬,治理喪具。

  大殮既畢,便設幕受吊,在朝各官,都來祭奠。張說時為集賢院學士,亦具祭禮來吊。公子遵依遺命,預將許多古玩珍奇之物,排列靈座旁邊桌上。張說祭吊畢,公子叩顙拜謝。張說忽見座旁桌上排列許多珍玩,因指問道:「設此何意?」

  公子道:「此皆先父平日愛玩者,手澤所存,故陳設於此。」

  張說道:「令先公所愛,必非常物。」

  遂走近桌上,逐件取來細看,嘖嘖稱賞。公子道:「此數物不足供先生清玩,若不嫌鄙,當奉貢案頭。」

  張說欣然道:「重承雅意,但豈可奪令先公所好?」

  公子道:「先生為先父執友,先父今日若在,豈惜貽贈。且先父曾有遺言,欲求先生大筆,為作墓道碑文。倘不吝珠玉,則先父死且不朽,不肖方當銜結圖報,區區玩好之微,何足複道。」

  說罷,哭拜於地。張說扶起道:「拙筆何足為重,即蒙囑役,敢不榆揚盛美。」

  公子再拜稱謝。張說別去。公子盡撤所陳設之物,遣人送與;又托人婉轉求其速作碑文。預使石工磨就石碑一座,只等碑文鐫刻。張說既受了姚公子所贈,心中歡喜,遂做了一篇絕好的碑文,文中極贊姚崇人品相業,並敘自己平日愛慕欽服之意。文才脫稿,恰好姚公子遣人來領,因便付于來人。公子得了文字,令石工連夜鐫于碑上。正欲進呈御覽,適高力士奉旨來取姚崇生時所作文字,公子乘機便將張說這篇碑文,托他轉達於上。玄宗看了贊道:「此人非此文不足以表揚之!」

  正是:

  救時宰相不易得,碑文讚美非曲筆。
  可惜張公多受賄,難說斯民三代直。

  卻說張說過了一日,忽想起:「我與姚崇不和,幾受大禍;今他身死,我不報怨夠了,如何倒作文贊他?今日既贊了他,後日怎好改口貶他?就是別人貶他,我只得要回護他了,這卻不值得。」

  又想「文字付去未久,尚未刻鐫,可即索回,另作一篇,寓貶于褒之文便了。」

  遂遣使到姚家索取原文,只說還要增改幾筆。姚公子面語來使道:「昨承學士見賜鴻篇,一字不容易移,便即勒石。且已上呈御覽,不可便改了。銘感之私,尚容叩謝。」

  使者將此言回復了主人。張說頓足道:「吾知此皆姚相之遺算也,我一個活張說,反被死姚崇算了,可見我之智識不及他矣!」

  連聲呼中計,退悔已嫌遲。

  姚崇死後,朝廷賜諡文獻。後張說與宋璟、王琚輩,相繼而逝。又有賢相韓休、張九齡二人,俱為天子所敬畏者,亦不上幾年,告老的告老,身故的身故,朝中正人漸皆凋謝。玄宗在位日久,怠於政事,當其即位之初,務崇節儉,曾焚珠玉錦繡於殿前,又放出宮女千人。到得後來,卻習尚奢侈,女寵日盛。諸嬪妃中,惟武惠妃最親幸;皇后王氏遭其讒譖,無故被廢。又譖太子瑛及鄂王、光王,同日俱賜死,一日殺三子,天下無不驚歎。不想武惠妃,亦以產後血崩暴亡,玄宗不勝悲悼。

  自此後宮無有當意者。高力士勸玄宗廣選美人,以備侍禦。玄宗遂降旨采選民間有才貌的女子入宮。正是:

  靡不有初,鮮克有終。開元天寶,大不相同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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