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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六回 結彩樓嬪禦評詩 遊燈市帝后行樂(2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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眾人方聚觀間,婉兒已下樓覆命,將宋之問的詩呈上。中宗與韋後及諸公主傳觀,都稱讚好詩,並稱讚婉兒之才。中宗即召諸臣至御前,將宋之問的詩,傳與觀看。其詩雲: 春豫靈池會,滄波帳殿開。 舟淩石鯨動,搓拂鬥牛回。 節晦蓂全落,春遲柳暗催。 像溟看浴景,燒劫辨沉灰。 鎬飲周文樂,汾歌漢武才。 不愁明月盡,自有夜珠來。 原來漢武帝當初鑿此昆明池之時,池中掘出黑灰數萬斛,不知是何灰,乃召東方朔問之。東方朔道:「此須待西域梵教中人來問之便曉。」 後來西方有人號竺法蘭者,入中國,因以此灰示之,間是何灰。竺法蘭道:「世界終盡,劫火洞燒,此乃劫燒之餘灰也。東方朔固已知之矣,何待吾言耶!」 又池中有台,名豫章台,台下刻石為鯨魚,每至雷雨,石魚鳴吼震動。旁有二石人,傳聞是星隕石,因而刻成人像。有此許多奇跡,故二詩中都言及之。當下眾官,見了宋之問的詩,無不稱羨;沈佺期也自謂不及。中宗並索佺期之詩來看,又看了婉兒的評語,因笑道:「昭容之評詩,二卿以為何如?」 二人奏言評間允當。中宗又問:「眾田之詩,多被批落了心服否?」 眾官俱奏道:「果是高才卓識,即沈宋二人,尚且服其公明,何況臣等。」 中宗大悅,當日飲宴極歡而罷。自此沈佺期每遜讓宋之問一分,不敢複與爭名。正是: 漫說詩才推沈宋,還憑女史定高低。 且說中宗為韋後輩所玩弄,心志蠱惑,又有那些俳優之徒,謅佞之臣,趨承陪奉,因此全不留心國政,惟日以嬉游宴樂為事。時光荏苒,不覺臘盡春回,又是景龍四年正月。京師風俗,每逢上元燈夕,燈事極盛。六街三市,花團錦簇,大家小戶,都張燈結綵。遊人往來如織,金鼓喧闐,笙歌鼎沸,通宵達旦,金吾不禁。曾有「金奴嬌」 一詞為證: 煌煌火樹,正金吾弛禁,漏聲休促。月照六街人似蟻,多少紫騮雕轂。紅袖妖姬,雙雙來去,嬌冶渾如玉。墜釵欲覓,見人羞避銀燭。 但見回首低呼,上元佳勝,只有今宵獨。一派笠歌何處起?笑語徐歸華屋。斗轉參橫,暗塵隨馬,醉唱升平曲。歸來倦倚,錦衾帳裡芬馥。 韋後聞知外邊燈盛,忽發狂念,與上官婉兒及諸公主,邀請中宗,一同微服出外觀燈。中宗笑而從之。於是各換衣妝,打扮做街市男婦模樣,又命武三思等一班近臣,也易服相隨,打夥兒的遍遊街市。與這些看燈的人,挨挨擠擠,略無嫌忌。軍民士庶,有乖覺的,都竊議道:「這班看燈的男婦,像是大內出來的,不是公主,定是嬪妃。不是王子王孫,定是公侯駙馬。可笑我那大唐皇帝,難道宮中沒有好燈賞玩,卻放他們出來,與百姓們飽看。如此人山人海,男女混雜,貴賤無分,成何體統!」 眾人便如此議論,中宗與韋後卻率領著一班男女,只揀熱鬧處遊玩,全不顧旁人矚目駭異。又縱放宮女幾千人,結隊出遊,任其所之。及至回宮查點,卻不見了好些宮女。因不便追緝,只索付之不究,胡塗過了。正是: 韋後觀燈街市行,市人矚目盡驚心。 任他宮女從人去,贏得君王大度名。 燈事畢後,漸漸春色融和。中宗與後妃公主,俱幸玄武門,觀宮女為水戲,賜群臣筵宴,命各呈技藝以為樂。於是或投壺,或彈鳥,或操琴,或擊鼓,一時紛紛雜雜,各獻所長。獨有國子監祭酒祝欽明,自請為八風舞,卷軸趨至階前,舞將起來:彎腰屈足,舒臂聳肩,搖曳幌目,備諸醜態。中宗與韋後、諸公主見了,俱撫掌大笑。內侍宮女們,亦無不掩口。吏部侍郎盧藏用,私向同坐的人說道:「祝公身為國子先生,而作此醜態,五經掃地盡矣!」 時國子監司業郭山暉在坐,見那做祭酒的如此出醜,不勝慚憤。少頃,中宗問及:「郭司業亦有長技,可使朕一以觀否?」 郭山暉離席頓首答道:「臣無他技,請歌詩以侑酒。」 中宗道:「卿善歌詩乎,所歌何事?」 山暉道:「臣請為陛下歌詩經鹿鳴蟋蟀之篇。」 遂肅容抗聲而歌。先《歌鹿鳴之篇》雲: 呦呦鹿嗚,食野之萍。我有嘉賓,鼓瑟吹笙。吹笙鼓簧,承筐是將。人之好我,示我周行。呦呦鹿鳴,食野之蒿。我有嘉賓,德音孔昭。視民不快,君子是則是效。我有旨酒,嘉賓式燕以敖。呦呦鹿鳴,食野之芩。我有嘉賓,鼓瑟鼓琴。鼓瑟鼓琴,和樂且湛。我有旨酒,以燕樂嘉賓之心。 又《歌蟋蟀之篇》雲: 蟋蟀在堂,歲串其莫。今我不樂,日月其除。無已太康,職思其居。好樂無荒,良士瞿瞿。蟋蟀在堂,歲幸其逝。今我不樂,日月其邁。無已太康,職思其外。好樂無荒,良士蹷蹷。蟋蟀在堂,役居其休。今我不樂,日月其滔。無已太康,職思其憂。好樂無荒,良士休休。 郭山暉歌罷,肅然而退。中宗聞歌,回顧韋後道:「此郭司業以詩諫也,其意念深矣。」 於是不覆命他人呈技,即撤宴而罷。正是: 祭酒身為八風舞,堪歎五經掃地盡。鹿鳴蟋蟀抗聲歌,還虧司業能持正。 時安樂公主乘間,請昆明池為私沼。中宗曰:「先帝未有以與人者。」 公主不悅,遂開鑿一池,名曰定昆池,其意欲勝過昆明池,故取名定昆,言可與昆明抗衡之也。司農卿趙履溫為之繕治,不知他耗費了多少民財,勞動了多少民力,方得鑿成這一池。又于池上起建樓臺,極其巨麗。中宗聞池已告成,即率後妃及內侍徘優雜技人等,前來遊幸。公主張筵設席,款留御駕;從駕諸臣,亦俱賜宴。中宗觀覽此池,果然宏闊壯觀,勝似昆明,心中甚喜,傳命諸臣,就筵席上各賦一詩,以誇美之。諸臣領命,方欲構思,只見黃門侍郎李日知離席而起,直趨御前啟奏道:「臣奉詔賦詩,未及成篇,先有俚言二句,敢即奏呈。」 遂高聲朗誦雲: 所願暫思居者逸,勿使時稱作者勞。 中宗聽了笑道:「卿亦效郭山暉以詩諫耶!」 因沉吟半晌,命內侍傳諭:「諸臣不必賦詩了,且只飲酒。」 及酒酣,優人共為回波之舞。中宗看了大喜,遂命諸臣,各吟回波辭以侑酒。那日宋之問因病告假,沈桂期卻在賜宴諸臣之列。他原任給事中考功郎,自落職流徙後,雖幸複得召用,卻還未有遷耀,今欲乘機借回波自嘲,以感動君心。因遂吟雲: 回波爾如佺期,流向嶺外生歸。身名幸蒙齒錄,袍笏未複牙排。 中宗聽了微微而笑。安樂公主道:「沈卿高才,牙笏緋袍,誠不為過。」 韋後道:「陛下當即有以命之。」 中宗道:「行將擢為太子詹事。」 沈佺期便叩首謝恩。時有優人臧奉,向中宗、韋後前叩頭奏道:「臣亦有俚語,但近乎諧謔,有犯至尊;若皇帝皇后赦臣萬死,臣敢奏之。」 中宗與韋後都道:「汝可奏來,赦汝無罪。」 臧奉乃作曼聲而吟雲: 回波爾時栲栳,怕婆卻也大好。 外頭只有裴談,內裡無過李老。 原來那時有御史大夫裴談,最奉釋教,而其妻極妒悍,裴談畏之如嚴君。嘗雲妻有可畏者三:當其少好之時,視之如生菩薩,安有人不畏生菩薩者;及男女滿前之時,視之如九子魔母,安有人不畏九子魔母者;及其年漸老,薄施脂粉,或青或黑,視之如鳩盤茶,安有人不畏鳩盤茶者。此言傳在人耳,共為笑談,因呼之為裴怕婆。時韋後舉動,欲步趨武后一般,也會挾制夫君,中宗甚畏之,因此臧奉敢於唱此詞,他為韋後張威,不怕中宗見罪。正是: 欺夫婆子怕婆夫,笑駡由人我自吾。 卻怪當年李家老,子如其父媳如姑。 當下中宗聞歌大噱,韋後亦欣然含笑,意氣自得。座間卻惱了一個正直的官員,乃諫議大夫李景伯,他因看不上眼,聽不入耳,蹷然而起,進前奏道:「臣亦有一詞奏上。」 道是: 回波爾持酒危,微臣職在箴規。 侍宴不過三爵,讙嘩或恐非儀。 中宗聽罷,有不悅之色。同三品蕭至忠奏道:「此真諫官也,願陛下思其所言。」 於是中宗傳命罷宴,起駕回宮。次日朝臣中,也有欲責治優人臧奉者,卻聞韋後到先使人齎金帛賞賜臧奉,因歎息而止。 俳優謔浪膽如天,帝不敢嗔後加獎。 紀綱掃地不可問,堪歎陽消陰日長。 未知後事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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