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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九回 馬賓王香醪濯足 隋蕭後夜宴觀燈(2)


  話分兩頭。卻說有清河荏平人,姓馬名周,號賓王,少孤貧好學,精於詩賦,落拓不為州裡所敬。曾補傅州助教,日飲醇醪,不以講授為務,刺史屢加咎責。周乃拂衣,游于長安,行新豐市中。主人惟供諸商販,有失款待。賓王自己無聊,把青田石制漢將李陵一牌,戰國時孫臏一牌,供在桌上,沽酒飲醉了。便擊桌大哭道:「李陵呵,汝有何負,而使汝辱及妻孥;漢王何心,而使汝終於沙漠!」

  哭了一番,吃一回酒。又向孫臏的牌位哭道:「孫臏呵,汝何修未得,以致結怨于好友;汝何罪見招,以致顛躓於終身!」

  哭了又吃酒。總是處逆境之人,若狂若癡,好像擲下了東西,坐臥不安的光景,其激烈處,恨不化為博浪椎,為秦庭築,為田將軍淚;感憤處,恨不化為斬馬劍,為散盜車,為荊軻匕首。因是不與世俗伍。

  一日遇見中郎將常何,雖是武官無學,頗有知人之職,知馬賓王必成大器,延至家中,待為上賓,一應翰墨之事,盡出其手。是時星變異常,下詔文武官,極言得失。常何遂煩馬周,代陳便宜二十餘事進上。馬周旅邸無聊,袖了些杖頭,散步出門。那日恰是三月三日上已佳節,傾城士女,皆至曲江拔楔,雜劇吹彈,旗亭都張燈結綵。

  馬周也到那裡去閑玩。上了店中,踞了一個桌兒,在那裡獨酌暢飲。那些公侯駙馬,帝子王孫,都易服而來嬉耍。只見一個宦者,跟了幾個相知,許多僕從,也在座頭吃酒。見馬周飲得爽快,便對馬周道:「你這個狂生,獨酌村醪,這般有興;我有一瓶葡萄禦酒在此,贈與你吃了罷。」

  家人們把一瓶酒,送與馬周。

  馬周把酒,揭開一看,卻有七八斤,香噴無比,把口對了瓶,飲了一回;飲下的,瞥見桌邊有一拌面的瓦盆兒在,便把酒傾在裡頭,口中說道:「高陽知己,不意今日見之。」

  一頭說,一頭將雙襪脫下,把兩足在盆內洗灌。眾人都驚喊道:「這是貴重之物,豈可如此輕褻?」

  馬周道:「我何敢輕褻?豈不聞身體髮膚,受之父母,不敢毀傷。曾子雲:啟予足,啟予手,我何敢媚於上而忽於下?」

  洗了,抹幹了足,把盆拿起來,吃個罄盡。剛飲完時,只見七八個人,搶進店來,說道:「好了,馬相公在此了!」

  馬周道:「有何事來尋我?」

  常何家裡二人說道:「聖上宣相公進朝。」

  原來太宗在宮,翻閱臣僚本章,見常何所上二十條,申說詳明,有關政治。因思常何是個武臣,那有些學問,就出宮來召問常何。常何只得奏雲:「是臣喜馬周所代作。」

  太宗大喜,即著內監出來宣召。當時馬周見說,忙到常何寓中,換了衣衫靴帽,來到文華殿。太宗把二十條事,細細詳問,馬周抗詞質辯,一一剖悉,真個是學富五車,才高八斗。太宗大喜,即拜他為刺史之職,賜常何彩絹二十匹出朝。

  太宗即散朝進宮,行至鳳輝宮前,只見那裡笑聲不絕。便跟了兩個宮奴,轉將進去,見垂柳拖絲,拂境清幽。姹紫嫣紅,迎風弄鳥,別有一種賞心之境。聽見笑聲將近,卻是一隊宮女奔出來,有的說打得好,竟像一隻紫燕斜飛。有的說這般年紀,一些也不吃力,還似個孤鶴朝天,盤旋來往。太宗叫住一個宮奴問道:「你們那裡來?為什麼笑聲不絕?」

  那宮奴奏道:「在倚春軒院子裡,看蕭娘娘打秋耍子。」

  太宗道:「如今還在那裡打麼,可打得好?」

  宮奴道:「打得甚好,如今還在那裡玩。」

  太宗見說,即便行到風輝宮來下輦偷覷,見院子裡站著許多婦女,在那裡望著大笑。看見秋千架上,站著一個女人。淺色小龍團襖,一條松色長裙扣了兩邊,中間紮著大紅緞褲。翻天的飛打下來,做一個蝴蝶穿花。又打起來,做一個丹鳳朝陽。改了個饑鷹掠食勢,撲將下來。真個風流嫋娜,體態輕狂。太宗正側著身子,掩在石屏間細看。只見一個宮奴瞥眼看見,忙說道:「萬歲爺來了!」

  那些宮奴一哄而散。

  太宗此時,不好退出,只得走將進去。蕭後如飛下了架板,小喜忙把蕭後頭上一幅塵帕,取了下來,又除下裙扣。蕭後直到太宗膝前,跪下說道:「臣妾不知聖駕降臨,有失迎接,罪該萬死。」

  太宗把手扶起道:「蕭娘娘有興,尋此半仙之樂。」

  蕭後道:「偶爾排遣,稍解岑寂,有汙龍目,實在惶驚。」

  太宗攜著蕭後進宮,覺得異香馥鬱,因坐下,蕭後泣對太宗道:「妾以衰朽之姿,得蒙思寵,實出意外。

  但生前常望眷顧,死後得葬于吳公台下,妾願畢矣」

  太宗許諾,因說:「今日清明佳節,宮中張燈設宴,娘娘可同玩賞。」

  蕭後道:「今日清明,民間都打掃墳墓,妾先帝墓,無人祭掃,言之痛心。」

  太宗道:「朕當為置守塚三百戶,並撥田五頃,以供春秋祭祀。」

  後隨謝恩。太宗道:「少頃朕來宣你。」

  又道:「為何適聞香氣,今卻寂然?」

  蕭後笑而不言。原來此香,乃外國制的結願香,在突厥可汗那裡帶來的。

  當下太宗回宮傳旨,宣蕭娘娘看燈。蕭後即喚小喜跟隨,來到太宗宮中,朝見畢,與徐惠妃、武才人等相見了。太宗坐首席,請蕭後坐左邊第一席。武才人因說道:「娘娘何不就與陛下同席?」

  蕭後道:「妾蒲柳衰質,強陪至尊,甚非所宜,就是這席還不該坐。」

  太宗笑道:「總是一家,不必推遜。」

  於是坐定,行酒奏樂,至晚合宮都張起花燈,光彩奪目。蕭後道:「清明不過小節,怎麼宮掖間這般盛設名燈?」

  太宗道:「朕自四方平定之後,凡遇令節與除夜上元,一樣擺設慶賞。」

  蕭後道:「金翠光明,燃同白晝,佳麗得緊。只是把那些燈焰之氣,消去了更妙。」

  太宗問蕭後道:「朕之施設,與隋主何如?」

  蕭後笑而不答。太宗固問,蕭後道:「彼乃亡國之君,陛下乃開基之主,奢儉固自不同。」

  太宗道:「奢儉到底,各具其一。」

  蕭後道:「隋主享國十餘年,妾常侍從,每逢除夜,殿前與諸院,設火山數十座。每山焚沉香數車。火光若暗,則以甲煎沃之,焰起數丈,其香遠聞數十裡。一夜之中,則用沉香二百余車,甲煎二百余石。殿內宮中,不燃膏火,懸大珠一百二十顆以照之,光比白日。又有外國歲獻明月寶、夜光珠,大者六七寸,小者猶徑三寸,一珠之價,值數十萬金。今陛下所設,無此珠寶,殿中燈燭,皆是膏油,但覺煙氣熏人,實未見其清雅。然亡國之事,亦願陛下遠之。」

  太宗口雖不言,遙思良久,心服隋主之華麗道:「夜光珠,明月寶,改日當為娘娘致之。」

  於是觥籌交錯,傳杯弄盞,足有兩更天氣。

  武才人看那蕭後無限抑揚婉轉、丰韻關情處,竟不似五十多歲的光景,暗想:「他那種事兒,不知還有許多勾引人的伎倆。」

  蕭後亦只把武夫人細看,越看越覺豔麗,但無一種窈窕幽閒之意。徐惠妃與眾妃,見他三人頑成一塊,俱推更衣,各悄悄的散去。蕭後亦要辭出,太宗挽著蕭、武二人說道:「且到寢室之中,再看一回燈去。」

  未知後事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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