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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六回 觀文殿虞世南草詔 愛蓮亭袁寶兒輕生(2)


  袁寶兒道:「翰林院平昔自然有應制篇章,著述文集,上呈御覽,陛下在內檢一個博學宏才的,召他進來,面試一篇,不好再作區處,何必有費聖心。」

  煬帝想了一想道:「有了。」

  袁寶兒問道:「是誰?」

  煬帝道:「就是翰林學士虞世基的兄弟,叫作虞世南,現任秘書郎之職。此人大有才學,只因他為人不肯隨和,故此數年來,並不曾升遷美任。今日這道詔書,須叫他來面試,必有可觀。」

  隨叫了黃門去宣虞世南,立等觀文殿見駕。

  不多時,黃門已將虞世南宣至。朝賀畢,煬帝道:「近日遼東高麗,恃遠不朝,朕今親往征討,先要草一道詔書,播告四方。恐翰林院草來不稱朕意,思卿才學兼優,必有妙論,故召卿來,為朕草一詔。」

  虞世南道:「微臣菲才,止可寫風雲月露,何堪宣至尊德意。」

  煬帝道:「不必過謙。」

  遂叫黃門,另將一個案兒,抬到左側首簾櫳前放下,上面鋪設了紙墨筆硯。又賜一錦墩,與世南坐了。世南謝過恩,展開禦紙,也不思索,提筆便寫就如龍蛇一般,在紙上風行雲動,毫不停輳那消半個時辰,早已草成,獻將上來。煬帝展開一看,只見上寫著:

  大隋皇帝,為遼東高麗不臣,將往征之,先詔告四方,使知天朝恩威並著之化。詔曰:
  朕聞宇宙無兩天地,古今惟一君臣。華夷雖限,而來王之化,不分內外;風氣雖殊,而朝宗之歸,自同遐邇。順則綏之以德,先施雨露之恩;逆則討之以威,聊代風雷之用。萬方納貢,堯舜取之鳴熙;一人橫行,武王用以為恥。是以高宗有鬼方之克,不憚三年;黃帝有涿鹿之征,何辭百戰。薄伐玁狁,周元老之膚功;高勒燕然,漢嫖姚之大捷。從古聖帝明王,未有不並包夷狄,而共一胞與者也;況遼東高麗,壓在甸服之內,安可任其不庭,以傷王者之量,隨其梗化,有損中國之威哉!故今愛整干戈,正天朝之名分;大彰殺伐,警小丑之跳樑。以虎責之眾,而下臨蟻穴,不異摧枯拉朽;以彈丸之地,而上抗天威,何難空幕犁庭。早知機而革面投誠,猶不失有苗之格;倘恃頑而負固不服,終難逃樓蘭之誅。同一斯民,容誰在覆我之外;莫非赤子,豈不置懷保之中。六師動地,斷不如王用三驅;五色親裁,聊以當好生一面。款塞及時,一身可贖;天兵到日,百口何辭。慎用早思,毋貽後悔。故詔。
  大業八年九月二十日敕

  煬帝看了一遍,滿心歡喜,笑說道:「筆不停輟,文不加點,卿真奇才也!古人雲:『文章華國。』今日這一道詔書,真足華國矣!此去平定遼東,卿之功非小。就煩卿一寫。」

  遂叫近侍將一道黃麻詔紙,鋪在案上。虞世南不敢抗旨,隨提筆起來,端端楷楷而寫。煬帝因詔書作得暢意,甚受其才,要稱讚他幾句,又因他低頭寫詔,不好說話。此時袁寶兒侍立在旁,遂側轉頭來,要對寶兒說話,瞥見寶兒一雙眼珠也不轉,癡癡的看著虞世南寫字。煬帝看見,遂不做聲,任他去看。原來袁寶兒見煬帝自做詔書,費許多吟哦搜索,並不能成,虞世南這一揮便就,心下因想道:「無才的便那般吃力,有才的便如此敏捷。」

  又見世南生得清清楚楚,弱不勝衣,故憨憨的只管貪看。看了一會,忽回轉頭來,見煬帝清清的看著自己。若是寶兒心下有私,未免要驚慌,或是面紅,或是局促,因他出於無心,故聲色不動,看看煬帝,也只是憨憨的嬉笑。煬帝知他素常是這憨態,卻不甚猜疑。

  不多時,虞世南寫完了詔書呈上來。煬帝見他寫得端莊有體,十分歡喜,隨叫左右賜酒三杯,以為潤筆。虞世南再拜而飲,煬帝說道:「文章一出才人之口,便覺雋永可愛;但不知所指事實,亦可信否?」

  虞世南道:「莊子的寓言,離騷的托諷,固是詞人幻化之筆,君子感慨之談,或未可盡信。若是見於經傳,事雖奇怪,恐亦不妄。」

  煬帝道:「朕觀趙飛燕傳,稱他能舞於掌上,輕盈蹁躚,風欲吹去,常疑是詞人粉飾之句,世上婦人,那有這般柔軟。今觀寶兒的憨態,方信古人模寫,彷佛不虛。」

  虞世南道:「袁美人有何憨態?」

  煬帝道:「袁寶兒素多憨態,且不必論;只今見卿揮毫瀟酒,便在朕前注目視卿,半晌不移,大有憐才之意,非憨態而何?卿才人匆辜其意,可題詩一首嘲之,使他憨度與飛燕輕盈並傳。」

  虞世南闖旨,也不推辭,也不思索,走近案前,飛筆題詩四句獻上。煬帝看時,見上寫道:

  學畫鴉黃半未成,垂肩嚲袖太憨生。
  緣憨卻得君王寵,常把花枝傍輦行。

  煬帝看了大喜,因對寶兒說道:「得此佳句,不負你注目一段憨態矣!」

  又叫賜酒三杯。虞世南飲了,便謝恩辭出。煬帝道:「勞卿染翰,另當升賞。」

  世南謝恩辭出不提,正是:

  擲金詞何所用,漫籌征伐枉誇能。

  煬帝見虞世南已出,遂將詞書付與內相,傳諭兵部,叫他播告四方,聲言御駕親征。內相領旨去了。煬帝又把世南做寶兒的這首絕句,對寶兒說道:「他竟一會兒就做出來,又敏捷,又有意思。」

  袁寶兒笑道:「詩中之義,妾總不解,但看他字法,甚覺韻致秀媚。」

  煬帝帶笑的悄悄說道:「朕明日將你賜與他為一小星何如?」

  袁寶兒見說,登時花容慘淡,默然無語,煬帝尚要取笑他,只聽得牆薇架外,撲簌簌的小遺聲響。煬帝便撇了寶兒,輕輕起身,走出來看了片時,轉來不見袁寶兒。

  正要去尋,只聽得西邊愛蓮亭上,有人喊道:「是那個跳下池裡去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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