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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三回 睢陽界觸忌被斥 齊洲城卜居迎養(3)


  黃金窟又笑道:「爺想做夢了,這金子是睢陽百姓,央我送來與爺求方便的,有甚宋襄公?」

  叔謀道:「豈有此理,明明我與宋襄公華司馬說話,怎是夢?」

  黃金窟道:「爺再想一想,還是爺去見宋襄公,宋襄公來見爺,如今人在那裡,相見在那裡?」

  叔謀又想一想道:「莫不是夢,明明聽得說上帝賜金三千兩,取之民間,這金子豈不是我的?」

  黃金窟道:「說取之民間,這宗金子,原該爺受的,但實是百姓要保全城中廬舍送來,爺不可說這夢話。」

  叔謀笑道:「我只要有金子,上帝也得,民間也得,就依他保全城郭便了。」

  把手本收了,吩咐明日出堂,即便改定道路。

  次日升堂叫壕塞使。此時陳伯恭正在督工,只有叔寶在彼伺候,過來參謁。叔謀道:「河道掘離城尚有多遠?」

  叔寶道:「尚有十裡之遙,縣官現在出牌,著令城中百姓搬移,拆毀房屋興工。」

  叔謀道:「我想前日陳伯恭說回護城池,大是有理。這等堅固城池,繁盛煙火,怎忍將他拆去,又使百姓這等遷移?不苦就在城外取道,莫驚動城池罷,就差你去相視。」

  秦叔寶道:「前日爺台已畫定圖式,吩咐說奉旨要開鑿此城,泄去王氣,恐難改移。」

  叔謀道:「你這遷人,奉旨開鑿王氣,只要在此一方,何必城中?凡事擇便而行,說甚畫定圖式,快去相視回我。」

  叔寶領了這差,是個好差,經過鄉村人戶,或是要免掘他墳墓田園,或是要求保全他房產的,都十兩五兩,二十三十,央人來說。叔寶一概不受,止酌定一個更改的河道,回復叔謀。恰是這日副總管令狐達,聞知要改河道,來見叔謀,彼此議論爭執不合,只見叔寶跪下稟道:「卑職蒙差相視河道,若由城外取道纖回,較城中差二十餘裡。」

  叔謀正沒發惱處,道:「我但差你視城外河道,你管甚差二十裡三十裡?」

  叔寶道:「路遠所用人工要多,錢糧要增,限期要寬,卑職也要稟明。」

  叔謀越發惱道:「人工不用你家人工,錢糧不用你家錢糧,你多大官,在此胡講!」

  這話分明是侵令狐達。令狐達道:「民間利病,許諸人直言無隱,大小是朝廷的官,管得朝廷的事,也都該從長酌議;況此城開掘,奉有聖旨的。」

  叔謀道:「寅兄只說聖旨,這回護城池,宋襄公奉有天旨。前日夢中,我為執法,幾乎被華司馬鋼汁灌殺,那時叫不得你兩人應。」

  令狐達大笑道:「那裡來這等鬼話。」

  叔謀又向叔寶道:「是你這樣一個朝廷官,也要來管朝廷事,你得了城外百姓的銀子,故此來胡講,我只不用你,看你還管得麼!」

  令狐達爭不過叔謀,憤憤不平,只得自回衙宇,寫本提奏去了。叔寶出得門來,叔謀裡面已掛出一面白牌道:城壕塞副使秦瓊,生事擾民,阻撓公務,著革職回籍。秦叔寶看了道:「狄去邪原道這人難服事,果然。」

  即便收拾行李還家,卻不知這正是天救全叔寶處。

  莫說當日工程嚴急,人半死亡;後來隋主南幸,因河道有淺處,做造一丈二尺鐵腳木鵝,試水深淺,共有一百二十餘處。查將淺處,兩岸丁夫,督催官騎,盡埋地下道,叫他生作開河夫,死為執沙鬼。麻叔謀以致問罪腰斬。這時若是叔寶督工,料也難免。正是:

  得馬何足喜,失馬何必憂。
  老天愛英雄,顛倒有奇謀。

  叔寶因遭麻叔謀罷斥,正收拾起身,只見令狐達差人來要他麾下效用。秦叔寶笑道:「我此行不過是李玄邃為我謀避禍而來,這監督河工,料也做不出事業來;況且那些無賴的,在這工上,希圖放賣些役夫,克扣些工食。或是狠打狠罵,逼索些常例,到後來隨班敘功得些賞賜,我志不在此,在此何為。」

  便向差官道:「卑職家有八旬老母,奈奉官差,不得已而來,今幸放回,歸心如箭,不得服事令狐爺了。」

  打發了差官,又想:「來總管平日待我甚好,且在李玄邃羅老將軍分上,不曾看我,我回日另要看取。若回他麾下,也畢竟還用我。但我高高興興出來,今又轉去,這叫做此去好憑三寸舌,再來不值半文錢了。看如今工役不休,巡遊不息,百姓怨憤,不出十年,天下定然大亂,這時怕不是我輩出來掃除平定?功名爵祿,只爭遲早,何必著急;況家有老母,正宜菽水承歡,何苦戀這微名,虧了子職。」

  又想:「若到城中,來總管必要取用我,即劉刺史這等歪纏也有之;不若還在山林寄跡。」

  因此就于齊州城外村落去處,覓一所房屋:

  前帶寒流後倚林,桑榆冉冉綠成陰。
  半籬翠色編朝槿,一榻聲音噪暮禽。
  窗外煙光連戲彩,樹頭風韻雜鳴琴。
  婆姿未滅英雄氣,提筆閑成梁父吟。

  草草三間茅屋,裡邊有幾間內房,堂側深竹裡有幾間書房,周圍短牆,植以桑榆疏籬,籬外是數十畝麥田棗地。叔寶自入城中,見了母親,說起與世不合,不欲求名之意。秦母因見他為求名,常是出差,這等奔走,也就決意叫他安居。叔寶就將城中宅子贈與樊建威,酬他看顧家下之意。自與母親妻子,移到村居。樊建威與賈潤甫,還勸他再進總管府。叔寶微笑道:「光景也只如此,倒是偷得一兩刻闡是好處。」

  後來來總管知得,仍來叫他複役。叔寶只推母老,自己有病,不肯著役。

  來總管也不苦苦強他,凡一應朋友來的也不拒,只為親老,自己不敢出外交遊。每日尋山問水,種竹澆花,酒送黃昏,棋消白晝,一切英豪壯氣,盡皆收斂。就是樊建威、賈潤甫,都道:「可惜這個英雄,只為連遭折挫,就便意氣消磨,放情山水。」

  不知道他已看得破,識得定,曉得日後少他不得,不肯把這英風銳氣,輕易用去,故爾如此。正是:

  日落淮城把釣竿,晚風習習葛衣單。
  丈夫未展絲綸手,一任旁人帶笑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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