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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三回 諸葛亮痛哭龐統 張益德義釋嚴顏(2)


  數日之後,孔明與雲長等正坐間,人報關平到。眾官皆驚。關平入,呈上玄德書信。孔明視之,內言:「本年七月初七日,龐軍師被張任在落鳳坡前箭射身故。」

  孔明大哭,眾官無不垂淚。孔明曰:「既主公在涪關,進退兩難之際,亮不得不去。」

  雲長曰:「軍師去,誰人保守荊州?荊州乃重地,干係非輕。」

  孔明曰:「主公書中雖不明寫其人,吾已知其意了。」

  乃將玄德書與眾官看曰:「主公書中,把荊州托在吾身上,教我自量才委用。雖然如此,今交關平齎書前來,其意欲雲長公當此重任。雲長想桃園結義之情,可竭力保守此地。責任非輕,公宜勉之。」

  雲長更不推辭,慨然領諾。孔明設宴,交割印綬。雲長雙手來接。孔明擎著印曰:「這干係都在將軍身上。」

  雲長曰:「大丈夫既領重任,除死方休。」

  孔明見雲長說個「死」字,心中不悅;欲待不與,其言已出。孔明曰:「倘曹操引兵來到,當如之何?」

  雲長曰:「以力拒之。」

  孔明又曰:「倘曹操、孫權,齊起兵來,如之奈何?」

  雲長曰:「分兵拒之。」

  孔明曰:「若如此,荊州危矣。吾有八個字,將軍牢記,可保守荊州。」

  雲長問那八個字。孔明曰:「北拒曹操,東和孫權。」

  雲長曰:「軍師之言,當銘肺腑。」

  孔明遂與了印綬,令文官馬良、伊籍、向朗、糜竺,武將糜芳、廖化、關平、周倉,一班兒輔佐雲長,同守荊州。一面親自統兵入川。先撥精兵一萬,教張飛部領,取大路殺奔巴州、雒城之西,先到者為頭功。又撥一枝兵,教趙雲為先鋒,泝江而上,會於雒城。孔明隨後引簡雍、蔣琬等起行。那蔣琬字公琰,零陵湘鄉人也;乃荊襄名士,現為書記。

  當日孔明引兵一萬五千,與張飛同日起行。張飛臨行時,孔明囑付曰:「西川豪傑甚多,不可輕敵。于路戒約三軍,勿得擄掠百姓,以失民心。所到之處,並宜存恤,勿得恣逞鞭撻士卒。望將軍早會雒城,不可有誤。」

  張飛欣然領諾,上馬而去,迤邐前行。所到之處,但降者秋毫無犯,徑取漢川路。前至巴郡,細作回報:「巴郡太守嚴顏,乃蜀中名將;年紀雖高,精力未衰;善開硬弓,使大刀;有萬夫不當之勇;據住城郭,不豎降旗。」

  張飛教離城十裡下寨,差人入城去:「說與老匹夫,早早來降,饒你滿城百姓性命!若不歸順,即踏平城郭,老幼不留!」

  卻說嚴顏在巴郡,聞劉璋差法正請玄德入川,拊心而歎曰:「此所謂獨坐窮山,引虎自衛者也!」

  後聞玄德據住涪關,大怒,屢欲提兵往戰,又恐這條路上有兵來。當日聞知張飛兵到,便點起本部五六千人馬,準備迎敵。或獻計曰:「張飛在當陽長阪,一聲喝退曹兵百萬之眾。曹操亦聞風而避之,不可輕敵。今只宜深溝高壘,堅守不出。彼軍無糧,不過一月,自然退去。更兼張飛性如烈火,專要鞭撻士卒;如不與戰,必怒;怒則必以暴厲之氣,待其軍士;軍心一變,乘勢擊之,張飛可擒也。」

  嚴顏從其言,教軍士盡數上城守護。忽見一個軍士,大叫:「開門!」

  嚴顏教放入問之。那軍士告說是張將軍差來的,把張飛言語依直便說。嚴顏大怒,罵:「匹夫怎敢無禮!吾嚴將軍豈降賊者乎!借你口說與張飛!」

  喚武士把軍士割下耳鼻,卻放回寨。

  軍人回見張飛,哭告嚴顏如此毀罵。張飛大怒,咬牙睜目,披掛上馬,自引數百騎來巴郡城下搦戰。城上眾軍百般痛駡。張飛性急,幾番殺到吊橋,要過護城河,又被亂箭射回。到晚全無一個人出,張飛忍一肚氣還寨。次日早晨,又引軍去搦戰。那嚴顏在城敵樓上,一箭射中張飛頭盔。飛指而恨曰:「吾拿住你這老匹夫,親自食你肉!」

  到晚又空回。第三日,張飛引了軍,沿城去罵。原來那座城子是個山城,周圍都是亂山。張飛自乘馬登山,下視城中,見軍士盡皆披掛,分列隊伍,伏在城中,只是不出;又見民夫來來往往,搬磚運石,相助守城。張飛教馬軍下馬,步軍皆坐,引他出敵,並無動靜。又罵了一日,依舊空回。張飛在寨中,自思:「終日叫駡,彼只不出,如之奈何?」

  猛然思得一計,教眾軍不要前去搦戰,都結束了在寨中等候;卻只教三五十個軍士,直去城下叫駡,引嚴顏軍出來,便與廝殺。張飛磨拳擦掌,只等敵軍來。小軍連罵了三日,全然不出。張飛眉頭一皺,又生一計,傳令教軍士四散砍打柴草,尋覓路徑,不來搦戰。嚴顏在城中,連日不見張飛動靜,心中疑惑,著十數個小軍,扮作張飛砍柴的軍,潛地出城,雜在軍內,入山中探聽。

  當日諸軍回寨。張飛坐在寨中,頓足大罵:「嚴顏老匹夫枉氣殺我!」

  只見帳前三四個人說道:「將軍不須心焦。這幾日打探得一條小路,可以偷過巴郡。」

  張飛故意大叫曰:「既有這個去處,何不早來說?」

  眾應曰:「這幾日卻才哨探得出。」

  張飛曰:「事不宜遲,只今二更造飯,趁三更明月,拔寨都起,人銜枚,馬去鈴,悄悄而行。我自前面開路,汝等依次而行。」

  傳了令便滿寨告報。

  探細小軍,聽得這個消息,盡回城中來,報與嚴顏。顏大喜曰:「我算定這匹夫忍耐不得!你偷小路過去,須是糧草輜重在後;我截住後路,你如何得過?好無謀匹夫,中我之計!」

  實時傳令,教軍士準備赴敵:「今夜二更也造飯,三更出城,伏于樹木叢雜去處。只等張飛過咽喉小路去了,車仗來時,只聽鼓響,一齊殺出。」

  傳了號令,看看近夜,嚴顏全軍盡皆飽食,披掛停當,悄悄出城,四散伏住,只聽鼓響;嚴顏自引十數裨將,下馬伏于林中。約三更後,遙望見張飛親自在前,橫矛縱馬,悄悄引軍前進。去不得三四裡,背後車仗人馬,陸續進發。嚴顏看得分曉,一齊擂鼓,四下伏兵盡起。正來搶奪車仗,背後一聲鑼響,一彪軍掩到,大喝:「老賊休走!我等的你恰好!」

  嚴顏猛回頭看時,為首一員大將,豹頭環眼,燕頷虎須,使丈八矛,騎深烏馬,乃是張飛。四下裡鑼聲大震,眾軍殺來。嚴顏見了張飛,舉手無措,交馬戰不十合,張飛賣個破綻;嚴顏一刀砍來,張飛閃過,撞將入去,扯住嚴顏勒甲絛,生擒過來,擲於地下;眾軍向前,用索綁縛住了。原來先過去的是假張飛。料道嚴顏擊鼓為號,張飛卻教鳴金為號;金響諸軍齊到,川兵大半棄甲倒戈而降。

  張飛殺到巴郡城下,後軍已自入城。張飛叫休殺百姓,出榜安民。群刀手把嚴顏推至。張飛坐於廳上,嚴顏不肯跪下。飛怒目咬牙大叱曰:「大將到此,為何不降,而敢拒敵?」

  嚴顏全無懼色,回叱飛曰:「汝等無義,侵我州郡!但有斷頭將軍,無降將軍!」

  飛大怒,喝左右斬來。嚴顏喝曰:「賊匹夫!砍頭便砍,何怒也?」

  張飛見嚴顏聲音雄壯,面不改色,乃回嗔作喜,下階叱退左右,親解其縛,取衣衣之,扶在正中高坐,低頭便拜曰:「適來言語冒瀆,幸勿見責。吾素知老將軍乃豪傑之士也。」

  嚴顏感其恩義,乃降。後人有詩贊嚴顏曰:

  白髮居西蜀、清名震大邦。
  忠心如皎日、浩氣卷長江。
  寧可斷頭死,安能屈膝降?
  巴州年老將,天下更無雙!

  又有贊張飛詩曰:

  生獲嚴顏勇絕倫,惟憑義氣服軍民。
  至今廟貌留巴蜀,社酒雞豚日日春。

  張飛請問入川之計。嚴顏曰:「敗軍之將,荷蒙厚恩,無以為報,願施犬馬之勞。不須張弓只箭,徑取成都。」

  正是:只因一將傾心後,致使連城唾手降。

  未知其計如何,且看下文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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