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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三回 諸葛亮舌戰群儒 魯子敬力排眾議(1)


  卻說魯肅、孔明辭了玄德、劉琦,登舟望柴桑郡來。二人在舟中共議。魯肅謂孔明曰:「先生見孫將軍,切不可實言曹操兵多將廣。」

  孔明曰:「不鬚子敬叮嚀。亮自有對答之語。」

  及船到岸,肅請孔明於館驛中暫歇,先自往見孫權。權正聚文武於堂上議事,聞魯肅回,急召入問曰:「子敬往江夏,體探虛實若何?」

  肅曰:「已知其略,尚容徐稟。」

  權將曹操檄文示肅曰:「操昨遣使齎文至此,孤先發遣來使,現今會眾商議未定。」

  肅接檄文觀看。其略曰:

  孤近承帝命,奉詔伐罪,旄麾南指,劉琮束手;荊、襄之民,望風歸順。今統雄兵百萬,上將千員,欲與將軍會獵于江夏,共伐劉備,同分土地,永結盟好。幸勿觀望,速賜回音。

  魯肅看畢曰:「主公尊意若何?」

  權曰:「未有定論。」

  張昭曰:「曹操擁百萬之眾,借天子之名,以征四方,拒之不順。且主公大勢可以拒操者,長江也。今操既得荊州,長江之險,已與我共之矣,勢不可敵。以愚之計,不如納降為萬安之策。」

  眾謀士皆曰:「子布之言,正合天意。」

  孫權沉吟不語。張昭又曰:「主公不必多疑。如降操則東吳民安,江南六郡可保矣。」

  孫權低頭不語。須臾,權起更衣,魯肅隨于權後。權知肅意,乃執肅手而言曰:「卿欲如何?」

  肅曰:「恰才眾人所言,深誤將軍。眾人皆可降曹操,惟將軍不可降曹操。」

  權曰:「何以言之?」

  肅曰:「如肅等降操,當以肅還鄉黨,累官故不失州郡也;將軍降操,欲安所歸乎?位不過封侯,車不過一乘,騎不過一匹,從不過數人,豈得南面稱孤哉?眾人之意,各自為己,不可聽也。將軍宜早定大計。」

  權歎曰:「諸人議論,大失孤望。子敬開說大計,正與吾見相同。此天以子敬賜我也!但操新得袁紹之眾,近又得荊州之兵,恐勢大難以抵敵。」

  肅曰:「肅至江夏,引諸葛瑾之弟諸葛亮在此。主公可問之,便知虛實。」

  權曰:「臥龍先生在此乎?」

  肅曰:「現在館驛中安歇。」

  權曰:「今日天晚,且未相見。來日聚文武於帳下,先教見我江東英俊,然後升堂議事。」

  肅領命而去。次日至館驛中見孔明,又囑曰:「今見我主,切不可言曹操兵多。」

  孔明笑曰:「亮自見機而變,決不有誤。」

  肅乃引孔明至幕下。早見張昭、顧雍等一班文武二十餘人,峨冠博帶,整衣端坐。孔明逐一相見,各問姓名。施禮已畢,坐於客位。張昭等見孔明豐神飄灑,器宇軒昂,料道此人必來遊說。張昭先以言挑之曰:「昭乃江東微末之士,久聞先生高臥隆中,自比管、樂。此語果有之乎?」

  孔明曰:「此亮平生小可之比也。」

  昭曰:「近聞劉豫州三顧先生于草廬之中,幸得先生,以為如魚得水,思欲席捲荊、襄。今一旦以屬曹操,未審是何主見?」

  孔明自思張昭乃孫權手下第一個謀士,若不先難倒他,如何說得孫權?遂答曰:「吾觀取漢上之地,易如反掌。我主劉豫州躬行仁義,不忍奪同宗之基業,故力辭之。劉琮孺子,聽信佞言,暗自投降,致使曹操得以猖獗。今我主屯兵江夏,別有良圖,非等閒可知也。」

  昭曰:「若此,是先生言行相違也。先生自比管、樂:管仲相桓公,霸諸侯,一匡天下;樂毅扶持微弱之燕,下齊七十餘城;此二人者,真濟世之才也。先生在草廬之中,但笑傲風月,抱膝危坐;今既從事劉豫州,當為生靈興利除害,剿滅亂賊。且劉豫州未得先生之前,尚且縱橫寰宇,割據城池;今得先生,人皆仰望:雖三尺童蒙,亦謂彪虎生翼,將見漢室復興,曹氏即滅矣;朝廷舊臣,山林隱士,無不拭目而待:以為拂高天之雲翳,仰日月之光輝,拯民於水火之中,措天下于衽席之上,在此時也。何先生自歸豫州,曹兵一出,棄甲拋戈,望風而竄;上不能報劉表以安庶民,下不能輔孤子而據疆土;乃棄新野,走樊城,敗當陽,奔夏口,無容身之地;是豫州既得先生之後,反不如其初也。管仲、樂毅,果如是乎?愚直之言,幸勿見怪。」

  孔明聽罷,啞然而笑曰:「鵬飛萬里,其志豈群鳥能識哉?譬如人染沉痾,當先用糜粥以飲之,和藥以服之;待其腑髒調和,形體漸安,然後用肉食以補之,猛藥以治之;則病根盡去,人得全生也。若不待氣脈和緩,便投以猛藥厚味,欲求安保,誠為難矣。吾主劉豫州,向日軍敗于汝南,寄跡劉表,兵不滿千,將止關、張、趙雲而已;此正如病勢尪羸已極之時也。

  「新野山僻小縣,人民稀少,糧食鮮薄,豫州不過暫藉以容身,豈真將坐守於此耶?夫以甲兵不完,城郭不固,軍不經練,糧不繼日,然而博望燒屯,白河用水,使夏侯惇、曹仁輩心驚膽裂;竊謂管仲、樂毅之用兵,未必過此。至於劉琮降操,豫州實出不知;且又不忍乘亂奪同宗之基業,此真大仁大義也。

  「當陽之敗,豫州見有數十萬赴義之民,扶老攜幼相隨,不忍棄之,日行十裡,不思進取江陵,甘與同敗,此亦大仁大義也。寡不敵眾,勝負乃其常事。昔高皇數敗於項羽,而垓下一戰成功,此非韓信之良謀乎?夫信久事高皇,未嘗累勝。蓋國家大計社稷安危,是有主謀,非比誇辯之徒,虛譽欺人,坐議立談,無人可及;臨機應變,百無一能。誠為天下笑耳!」

  這一篇言語,說得張昭並無一言回答。

  座上忽一人抗聲問曰:「今曹公兵屯百萬,將列千員,龍驤虎視,平吞江夏,公以為何如?」

  孔明視之,乃虞翻也。孔明曰:「曹操收袁紹蟻聚之兵,劫劉表烏合之眾,雖數百萬不足懼也。」

  虞翻冷笑曰:「軍敗于當陽,計窮于夏口,區區求救於人,而猶言不懼,此真大言欺人也!」

  孔明曰:「劉豫州以數千仁義之師,安能敵百萬殘暴之眾?退守夏口,所以待時也。今江東兵精糧足,且有長江之險,猶欲使其主屈膝降賊,不顧天下恥笑;由此論之,劉豫州真不懼操賊者矣!」

  虞翻不能對。

  座間又一人問曰:「孔明欲效蘇秦、張儀之舌,遊說東吳耶?」

  孔明視之,乃步騭也。孔明曰:「步子山以蘇秦、張儀為辯士,不知蘇秦、張儀亦豪傑也。蘇秦佩六國相印,張儀兩次相秦,皆有匡扶人國之謀,非比畏強淩弱,懼刀避劍之人也。君等聞曹操虛發詐偽之詞,便畏懼請降,敢笑蘇秦張儀乎?」

  步騭默然無語。

  忽一人問曰:「孔明以曹操何如人也?」

  孔明視其人,乃薛綜也。孔明答曰:「曹操乃漢賊也,又何必問?」

  綜曰:「公言差矣。漢曆傳至今,天數將終。今曹公已有天下三分之二,人皆歸心。劉豫州不識天時,強欲與爭,正如以卵擊石,安得不敗乎?」

  孔明厲聲曰:「薛敬文安得出此無父無君之言乎!夫人生天地間,以忠孝為立身之本。公既為漢臣,則見有不臣之人,當誓共戮之,臣之道也。今曹操祖宗叨食漢祿,不思報效,反懷篡逆之心,天下之所共憤;公乃以天數歸之,真無父無君之人也!不足與語!請勿複言!」

  薛綜滿面羞慚,不能對答。

  座上又一人應聲問曰:「曹操雖挾天子以令諸侯,猶是相國曹參之後。劉豫州雖雲中山靖王苗裔,卻無可稽考,眼見只是織席販屨之夫耳,何足與曹操抗衡哉!」

  孔明視之,乃陸績也。孔明笑曰:「公非袁術座間懷橘之陸郎乎?請安坐聽吾一言。曹操既為曹相國之後,則世為漢臣矣;今乃專權肆橫,欺淩君父,是不惟無君,亦且蔑祖;不惟漢室之亂臣,亦曹氏之賊子也!劉豫州堂堂帝冑,當今皇帝,按譜賜爵,何雲無可稽考?且高祖起身亭長,而終有天下;織席販屨,又何足為辱乎?公小兒之見,不足與高士共語!」

  陸績語塞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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