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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百三十五回 蜀後主輿櫬出降


  卻說彭和至東吳,見吳主孫休,呈上諸葛瞻求救之書。休即與丞相濮陽興計議。興奏曰:「吳、蜀既已同盟,台往救之。」

  休命大將軍丁奉,督兵回壽春;又命孫異引兵會合丁奉,俱向沔中救應。兵已發,彭和方回。

  卻說後主在成都,聽知鄧艾取了綿竹,諸葛瞻父子已亡,急召文武商議。近臣奏曰:「城外百姓,扶老攜幼,哭聲大震,各逃生命。」

  後主大驚,忽哨馬報到,說魏兵將近城下。多官議曰:「軍微將寡,難以迎敵,不如早棄成都,奔南中七郡,險峻可以自守。就借蠻兵,再來克復未遲。」

  後主便欲南奔,光祿大夫譙周諫曰:「不可。南蠻久反之人,平昔無惠,今若投之,必遭大禍。」

  文武又奏曰:「蜀、吳既已同盟,今事急矣,可以投之。」

  周又諫曰:「自古以來,無寄他國為天子者。臣料魏能吞吳,吳不能吞魏。若稱臣于吳,則辱一也;若吳被魏所吞,陛下再稱臣于魏,是兩番之辱矣。今吳未賓,勢不得不受,禮不得不屈。若陛下降魏,魏不裂土封之,臣請詣京師以爭之。」

  乃上疏曰:

  光祿大夫臣譙周,竊惟陛下以北兵深入,有欲適南之計,臣愚以為不安。何者?南方遠夷之地,平常無供為,猶數反叛,自丞相以兵威逼之,窮乃幸從。後供官賦,取以給兵,以為愁怨,此患國之人也。今以窮迫,欲往依恃,恐必複反,一也。北兵之來,非但取蜀而已,若奔南方,必因人勢衰,及時赴追,二也。若到南方,外當拒敵,內供服禦,費用張廣,他無所取,耗損諸夷必甚,甚必速叛,三也。昔王郎以邯鄲僭號,時世祖在信都,畏逼于郎,欲棄還關中。邳肜諫曰:「明公西還,則邯鄲城民不肯損父母,背城主,而千里送公,其亡叛可必也。」

  世祖從之,遂破邯鄲。今北兵至,陛下南行,誠恐邳肜之言覆信於今,四也。願陛下早為之圖,可獲爵土;若遂適南,勢窮乃服,其禍必深。《易》雲:「亢之為言,知得而不知喪,知存而不知亡;知得失存亡而不失其正者,其惟聖人乎!」

  言聖人知命而不苟必也。故堯、舜以子不善,知天有授,而求授人;子雖不肖,禍尚未盟,而遂授與人,況禍已至乎!故微子以殷王之昆,面縛銜壁而歸武王,豈所樂哉,不得已也。

  後主從譙周之諫,欲出降時,忽禦屏風後轉出一人,厲聲而罵曰:「偷生腐儒,豈可妄議大事!自古安有降天子哉?當斬此賊!臣請出戰!」

  後主視之,乃第五子,北地王劉諶也。後主生七子:長子劉璿,次子劉瑤,三子劉琮,四子劉瓚,五子即北地王劉諶,六子劉恂,七子劉璩。七子惟湛自幼聰明,英氣過人,命皆柔善。後主與湛曰:「今大臣皆議可降,汝獨仗血氣之勇,欲令滿城流血耶?」

  湛曰:「昔先帝在日,譙周未嘗干預政事。今妄議大事,輒敢亂言,甚非理也。臣竊料成都之兵尚有數萬,姜維全師皆在劍閣,若知魏兵犯闕,必來救應:內外夾攻,可獲大功。豈可聽腐儒之言,輕廢先帝之基業乎?」

  後主叱之曰:「汝小兒豈識天時也!」

  湛叩哭曰:「若理窮力屈,禍敗必及,便當父子君臣背城一戰,同死社稷,以見先帝可也。奈何降乎!」

  後主不聽,令近臣拖下殿階。湛踴躍大哭曰:「吾祖公公非容易創立基業,今一旦棄之,吾寧死不辱也!」

  後主令推出宮門,遂令譙周作降書,遣私署侍中張紹、駙馬都尉鄧良同周齎玉璽來雒城〔即涪城〕請降。

  時鄧艾每日令數百鐵騎來成都哨探,見立了降旗,艾大喜。不時,張紹等至,艾令人迎入。三人拜伏於階下,呈上降款玉璽。艾拆降款看之。款日:

  降臣劉禪謹致書于征西將軍麾下:竊聞『杯勺之水,終歸江湖;燕雀之徒,必棲梁棟」。念禪等限分江、漢,遇值深遠,皆緣蜀土,鬥絕一隅,幹運犯冒,漸苒曆載,遂與京畿攸隔萬里。每惟黃初中,文皇帝命虎牙將軍鮮于輔,宣溫密之詔,申三好之恩,開示門戶,大義炳然,而否德暗弱,竊貪遺緒,俯仰累紀,未率大教。天威既震,人鬼歸能之數,怖駭王師,神武所次,敢不革面,順以從命!輒敕群帥投戈釋甲,官府帑藏一無所毀。百姓布野,餘糧棲畝,以俟後來之惠,全元元之命。伏惟大魏布德施化,宰輔伊、周,含覆藏疾。謹遣私署侍中張紹、光祿大夫譙周、駙馬都尉鄧良奉齎璽綬,請命告誠,敬輸忠款,存亡敕賜,惟所裁之。輿櫬在近,不復縷陳。乞將軍鈞察。

  鄧艾看畢大喜,受下玉璽,重待張紹等。艾作書與三人齎回成都,以安人心。

  三人拜辭鄧艾,徑還成都,入見後主,呈上回書,細言相待之事。後主拆封視之。書曰:

  鄧艾竊謂王綱失道,群英並起,龍戰虎爭,終歸其主,此蓋天命去就之道也。自古聖帝,爰逮漢、魏,受命而王者,莫不在乎中土。河出《圖》,洛出《書》,聖人則之,以興洪業,其不由此,未有不顛覆者也。隗囂憑隴而亡,公孫述據蜀而滅,此皆前世覆車之鑒也。聖上明哲,宰相忠賢,將比隆黃、軒,侔功往代。銜命來征,恩聞嘉響,果煩來使,告以德音,此非人事,豈天啟哉!昔微子歸周,實為上賓,君子豹變,義存《大易》,來辭謙沖,以禮輿櫬,皆前哲歸命之典也。全國為上,破國次之,自非通明智達,何以見王者之義乎!相會在即,先此布文。艾再拜。

  後主看畢大喜,即遣太僕蔣顯齎敕,令薑維早降;遣尚書郎李虎,送文薄與艾:共戶二十八萬,男女九十四萬,帶甲將士十萬二幹,官吏四萬,倉糧四十余萬,金銀二千斤,錦綺絲絹各二十萬匹。餘物在庫,不及具救。擇十二月初一日,君臣出降。

  此時北地王劉諶聞知,怒氣衝天,乃帶劍入官。其妻崔夫人問曰:「大王今日顏色異常,何也?」

  湛曰:「魏兵將近,父王已納降款,明日君臣出降。吾欲先死,以見祖公公,不屈膝於他人也!」

  崔夫人曰:「賢哉!賢哉!得其死矣!妾請先死,王者未遲。」

  湛曰:「汝何死耶?」

  崔夫人曰:「王死事父,妾死事夫,其義皆然。夫死妻亡,何必問焉!」

  言訖,觸柱而死。湛將三子殺之,並割妻頭,提於昭烈廟中,伏地而哭曰:「臣之肝膽,祖父盡知!羞見基業棄與他人,故先殺妻、子以絕掛念,後將一命報祖!祖如有靈,知孫之心!」

  大哭一場,眼中流血,自刎而死。蜀人聞知,無不哀痛。後史官有詩贊曰:

  君臣甘屈膝,何特少忠良?
  可惜西川土,堪嗟北地王!
  哭聲聞四遠,血淚灑千行。
  妻子先誅絕,來朝漢己亡!

  蕭常論曰:

  《春秋》之義,國君死社稷,故曰「君為社稷死,為社稷亡」,言不可棄社稷,苟生獨存也。余觀譙周之議,竊悲夫漢之所以亡,而周之罪有不容誅者矣。彼曹氏乃國賊,而吾不共戴天之仇也,豈有身為萬乘之主,自屈於寇仇,效匹夫賊人之見,忍恥以求活哉?方是時,諸將擁兵在外,尚不下數萬,不浹日可檄召而至;有如不捷,移蹕南幸,以待四方勤王之師,魏兵遠來,勢不久留,吾躡其後,或能取償焉。昔高帝幾落項籍手者,屢矣,而卒能斃籍者,不以亟敗自沮也。且鐘、鄧之善用兵,孰與項籍?綿竹之敗,孰與成皋之跳?諸葛瞻之死,又孰與太公、呂後之為楚虜?況斯民戴漢之心末已,薑維之詣,會將士憤怒,至拔劍砍石,勢雖敗而人猶思奮,何獨循一妄書生之言,效匹夫賊人之見,而遽為國家亡滅之舉?彼周也,平日議論,已不右漢;事出倉卒,固宜若此,此孔子所謂「一言而喪邦也」

  歟?使是時,複有一男子若北地王湛者出,力爭於朝,指畫利害,斬周以釁鼓;君臣一心,帥勵將士,背城一戰,尚庶幾不亡!悲夫!

  後主聽知北地王自刎,乃令人葬之。

  次日,魏兵大至,後主率太子諸王,及群臣六十餘人,面縛輿櫬,出北門十裡而降。〔輿,喪車也;櫬,棺具也。其意待誅,不望生耳。〕

  鄧艾扶起後主,親解其縛,焚其輿櫬,並車入城。於是成都之人,皆以香花而迎。艾拜後主為驃騎將軍,太子為奉車都尉,諸王皆為駙馬都尉,文武各隨高下拜官。請後主還宮,出榜安民,交割倉庫。又令太常張峻、益州別駕張紹,招安各郡軍民。又令人說薑維歸降。艾聞黃皓奸險,欲捉來斬之。皓用金寶賂其左右,因此得免。是日,漢亡。

  後史官有詩歎先主創業、後主廢業詩曰:

  億昔樓桑起義兵,縱橫萬里誓中興。
  南陽聘得忠臣出,西蜀方能霸業成。
  列曜煌煌沉渭水,雄師暗暗度陰平。
  君臣自縛同輿櫬,今古令人憶孔明。

  又史官有詩歎後主曰:

  祈哀請命拜征塵,蓋為當時寵亂臣。
  五十四州王霸業,等閒拋棄屬他人!

  評曰:

  後主任賢相,則為循理之君;惑閹豎,則為昏暗之後。「素絲無常,惟所染之。」

  禮,國君繼體,逾年改元,而章武之三年,則革稱建興,考之古義,體禮為違。又回不置史,記注無官,是以行事多遺,災異靡書。詣葛亮雖達於為政,凡此之類,猶有未周,然經載十二而年名不易,軍旅屢興而赦不妄下,不亦卓乎!自亮歿,茲制漸虧。優劣者矣。

  鄧艾取了成都,遣人入洛陽報捷去了。

  卻說太僕蔣顯到劍閣,入見薑維,傳後主敕命,言歸降之事。維大驚失語。帳下眾將聽知,一齊怒怨,咬牙怒目,鬚髮例豎,拔刀砍石,大呼曰:「吾等死戰,何故先降耶!」

  號哭之聲,聞數十裡。維見人心歸漢,乃以善言撫之曰:「眾將勿憂。吾有一計,可複漢室也。」

  眾皆求問。未知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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