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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七十一回 難張溫秦宓論天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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卻說東吳陸遜自退魏兵之後,吳王拜遜為輔國將軍、江陵侯,領荊州牧。自此兵權皆歸於遜。 卻說張昭、顧雍啟奏吳王,令改元。權從之,遂改為黃武元年。〔因魏號黃初,蜀號章武,於二號中各取一字,故號曰黃武。〕 是年,魏主曹丕欲起五路兵擊蜀,遣使入吳。此時吳王正聚文武,忽近臣奏說:「魏遣使至。」 權召入,使命陳說:「蜀前使人求救,朕一時不明,故發兵應之;今已大悔,欲起四路兵收川,爾可接應。若得蜀土,各分一半。」 權聞言,不能決,乃問于張昭、顧雍等。昭答曰:「今陸伯言極有高見,可請問之。」 權即召陸遜至。遜奏曰:「曹丕坐鎮中原,急不可圖;今君不從,必為仇矣。臣料魏、吳,皆無諸葛亮之謀。今且勉強應允,整軍預備,只探聽四路如何。若四路兵勝,川中危急,諸葛亮首尾不能救,主上則發兵以應之,先取成都,深為上策。如四路兵敗,別作商議。」 權從之,乃與使命曰:「軍需未辦,擇日起軍。」 使拜辭而去。權令人探得西番兵出西平關,見了馬超,不戰自退;南蠻孟獲起兵攻四郡,皆被魏延用疑兵計殺退,回洞去了;上庸孟達兵至半路,忽然染病不能行;曹真兵出陽平關,趙子龍拒住各處險道,果然「一將守關,萬夫莫逾」。曹真屯兵于斜穀道,不能取勝而回。孫權聽畢,乃與文武曰:「陸伯言真神算也。孤若妄動,又結冤於西蜀矣。」 忽報西蜀遣鄧芝為使入國。張昭進曰:「此又是諸葛亮退兵之計,故遣鄧芝為說客也。」 權曰:「當何以答之?」 昭曰:「先於殿前立一大鼎,貯油數百斤,下用炭燒。待其油沸,可選身長面大武士一千人,各執刀在手,從宮門前直擺至殿上,卻喚芝入見。休等此人開言下說詞,責以酈食其說齊故事,效此例以烹之,看其人如何對答。」 權從其言,遂立油鼎,命武士以列于左右,各執軍器,召入鄧芝。芝整衣冠而入。行至宮門前,只見兩行武士,威風凜凜,各持鋼刀大斧,長戟短劍,直列至殿上。芝曉其意,並無懼色,昂然而行。至殿前,又見鼎鑊內熱油正沸。左右武士以目視之,芝但微微而笑。近臣引至簾前,鄧芝長揖不拜。權令卷起珠簾,大喝曰:「爾乃何等匹夫!不拜何也?」 芝昂然而笑曰:「上國天使,不拜小邦之主。」 權大怒曰:「汝不自料,欲掉三寸之舌,效酈生而說齊也。爾便是隨何再出,陸賈重生,亦不能動孤萬分之一也!爾可速入油鼎!」 芝大笑曰:「人皆言東吳多賢,誰想懼一儒也!」 權轉怒曰:「孤何懼爾一匹夫耶?」 芝曰:「既不懼鄧伯苗,何愁來說汝也?」 權曰:「爾欲效諸葛亮作說客,來說孤絕魏向蜀,是否?」 芝曰:「吾乃蜀中一儒生,特為吳國利害而來。何故陳兵設鼎,以拒一使?見其局量之不容物也!」 權被芝一說,叱退左右武士,命上殿賜坐而問曰:「吳、魏之利害,若何?吳、蜀之便益,若何?先生勿惜剖露。」 芝曰:「大王欲與蜀和,欲與魏和?」 權曰:「孤正欲與蜀主講和,但恐幼主不能以全始終,被魏所欺耳。」 芝曰:「大王乃命世之英賢,諸葛亮亦乃當世之豪傑;蜀有山川之險阻,吳有三江之固守:若二國連和,共為唇齒,進則可以兼併天下,退則可以鼎足而立。今大王若委曲稱臣于魏,魏必望其朝覲,求東宮太子以為內侍;若不從時,則奉詔伐之,蜀亦順流而進取。如此,則江南之地,不復有于大王也。若大王以愚言為不然,且細思之。愚將就死于大王之前,以絕說客之名也。」 言訖,撩衣下殿,望油鼎中便跳。權急命止之,請入後殿,以上賓待之。權曰:「先生之言,正合孤意。欲與蜀主連和,先生肯主之乎!」 芝曰:「今早欲烹小臣,乃大王也;今欲使小臣,亦乃大王也。大王猶自狐疑未定,安能取信於天下乎?」 權曰:「今孤心下不明,願先生教之。」 於是吳王留鄧芝過了旬日,權集多官問曰:「孤掌江南八十一州,更有荊、楚之地,反不如西蜀偏僻之處也。蜀有鄧芝,不辱其主;吳並無一人入蜀,以達孤意。」 眾皆默然。忽一人出班而奏曰:「臣願為使。」 眾視之,乃吳郡吳人也,姓張,名溫,字惠恕,見為中郎將。權問之,張溫奏曰:「臣雖不才,願以片言入蜀,共結永遠之好。」 權曰:「恐卿到蜀見諸葛亮,不能通孤之微意也。」 溫曰:「大王何故自失其志?孔明固當世之人傑,臣亦當世之人傑。聖人雲:『舜,人也;我,亦人也。』臣何畏彼哉?大舜尚猶可效,何況今人耳!」 權大喜,重賞張溫,同鄧芝入川,來見孔明,共議連和之事。 卻說孔明自鄧芝去後,來奏後主曰:「鄧芝去久,必幹成事矣。吳地多賢,定有人來答禮也。陛下當以禮貌敬之,令彼回吳,以通盟好。吳若通和,魏必不敢加兵於蜀矣。吳、魏寧靖,臣當征南,削平蠻夷之地,然後圖魏。魏滅,則東吳亦不能久存,足可以展故舊之大統也。」 後主謝之。 忽報東吳遣張溫與鄧芝入川答禮。後主聚文武於丹墀,令鄧芝引張溫入。溫自以為得志,昂然上殿,見後主施禮。後主賜繡墩,坐于殿左,設禦宴待之。後主但敬重而已。宴罷,百官送張溫到館舍。次日,孔明設宴相待。張溫心中自以川中無我等之對手,故不懼之。孔明亦甚敬重。酒至半酣,孔明曰:「先君在日,與吳不睦,今已晏駕。主上年幼,深慕吳王,不能見面。望大夫回國時以善言回奏,蜀、吳永遠結好,乃並力破魏,作萬年之計也。」 溫見孔明談笑自若,甚有傲忽之意。 次日,後主賜金帛與張溫,孔明等各以異錦玩器送之,設宴于城南郵亭之上,多官皆送於此。孔明殷勤勸酒。正飲之間,忽一人乘醉而入。張溫便有怒色,其人昂然長揖,入席就坐。溫不然,乃問孔明:「此何人也?」 孔明答曰:「姓秦,名宓,字子敕,見為益州學士也。」 溫笑曰:「名稱學士,未知胸中曾學事乎?」 宓正色而言曰:「蜀中五尺小童,尚皆就學,何況於我乎!」 溫曰:「且說汝何所學?」 宓對曰:「上至天文,下至地理,三教九流,諸子百家,無所不通;古今興廢,聖賢經傳,無所不覽。汝問我學,何相藐乎?」 溫笑曰:「汝既出大言,吾且問汝天文之事。天有頭乎?」 宓對曰:「有頭。」 溫曰:「頭在何方?」 宓曰:「在西方。《詩》雲:『乃眷西顧。』以此推之,頭在西方也。」 溫又問:「天有耳乎?」 宓答曰:「天處高而聽卑。《詩》雲:『鶴鳴九皋,聲聞於天。』無耳何能聽之?」 溫又問:「天有足乎?」 宓答曰:「有足。《詩》雲:『天步艱難。』無足何能步之?」 溫又問:「天有姓乎?」 宓答曰:「豈得無姓!」 溫曰:「何姓?」 宓答曰:「姓劉。」 溫曰:「何以知之?」 宓曰:「天子姓劉,故以知之。」 溫又問之:「日生於東乎?」 宓對曰:「雖生於東,而沒於西。」 此時秦宓語言清朗,答問如流,滿坐皆驚。張溫無語,宓卻問曰:「先生東吳名士,既以天之一事下問,必能明天之理也。昔混沌既分,陰陽剖判,輕清者,上浮而為天;重濁者,下凝而為地。至共工氏戰敗,頭觸不周山,天柱折,地維缺:天傾西北,地陷東南。天既輕清而上浮,又何傾其西北乎?輕清之外,還是何物?願先生教之。」 張溫似醉如癡,無言可答,乃避席而謝孔明曰:「不意蜀中多出俊傑。恰聞講論,使僕頓開茅塞也。」 孔明恐溫羞愧,故以善言解之曰:「席間問難,皆戲談耳。足下深知安邦定國之道,何在唇齒之戲哉!」 溫拜謝。孔明又令鄧芝入吳答禮,就與張溫同行。張、鄧二人拜辭孔明,望東吳而來。 卻說吳王見張溫入蜀未還,乃聚文武商議。忽近臣奏曰:「蜀遣鄧芝同張溫入國答禮。」 權召入。張溫拜於殿前,備稱後主、孔明之德,願求永結盟好,特教鄧尚書又來答禮。權大喜,乃設宴待之。權問鄧芝曰:「若吳、蜀二國同心滅魏,得天下太半,二主平共分治,豈不樂乎?」 芝乃應聲答曰:「『天無二日,民無二王。』如滅魏之後,大王未識天命所歸何人也。但為君者,各修其德;為臣者,各盡其忠。然後戰爭可息。不然,未可以為樂也。」 權大笑曰:「君乃誠實之士也。蜀中有如此之人,孤安敢妄侵地土也!願求永結盟好。」 權厚贈鄧芝還蜀。自此吳、蜀通和。 卻說魏國細作人探知此事,火速報入中原。魏主曹丕聽知,大怒曰:「吳、蜀連和,必有圖中原之心也。不若朕先伐之!」 於是大集文武,商議起兵伐吳。未知勝負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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