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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五回 定三分亮出茅廬(1)


  卻說玄德因訪孔明二次不遇,再往南陽。關、張諫曰:「兄長二次親謁茅廬,其禮太過矣。想諸葛亮虛聞其名,內無實學,故相辭也:避而不敢面,遁而不敢言。豈不聞聖人有雲:『毋以貴下賤,毋以眾下寡。』兄何惑于斯人之甚也!」

  玄德曰:「不然。汝讀《春秋》,豈不聞桓公見東郭野人之事耶?齊桓公乃諸侯也,欲見野人而猶五返方得一面。何況于吾,欲見孔明大賢耶?」〔昔日齊桓公欲見東郭氏,一日三往而不得見之,從者止之曰:「萬乘之君而下見布衣之士,一日三往而不得見,亦可以止矣。」桓公曰:「士之傲爵祿者,固輕其主;君之傲伯王者,亦輕其士。縱夫子傲爵,吾豈敢傲伯王乎?」五返,然後見焉。〕

  關公聞此語,曰:「兄之敬賢,如文王謁太公也。」

  張飛曰:「哥哥差矣。俺兄弟三人縱橫天下,論武藝不如誰?何故將這村夫以為大賢僻之?僻之甚矣!今番不須哥哥去罷。他如不來,我只用一條麻繩就縛將來!」

  玄德叱之曰:「汝勿亂道!豈不聞周文王為西伯之長,三分天下有其二,去渭水謁子牙?子牙不顧文王,文王侍立於後,日斜不退,子牙卻才與之交談,乃開八百年成周天下!如此敬賢,弟何太無禮?汝今番休去,我自與雲長去走一遭。」

  飛曰:「既是哥哥去呵,兄弟如何落後?」

  玄德曰:「汝若同往,不可失禮。」

  張飛應諾。

  於是領數人,往隆中來。比及到莊,離半裡下馬步行,正遇諸葛均飄然而來。玄德慌忙施禮,問之曰:「令兄在莊上否?」

  均答曰:「昨暮方回。將軍可與相見矣。」

  均長揖一聲,投山路而去。玄德曰:「今番僥倖,得見先生也!」

  張飛曰:「此人無禮!便引哥哥去也不妨,何故別之?」

  玄德曰:「他各有事,汝豈知也?」

  來到莊前扣柴門,童子開門。玄德曰:「有勞仙童轉報,劉備專來請見。」

  童子曰:「雖然師傅在家,草堂上晝寢未醒。」

  玄德教且休報復,分付關、張:「你二人只在門首等候。」

  玄德徐步而入,縱目觀之,自然幽雅。見先生仰臥于草堂幾榻之上,玄德叉手立於階下。將及一時,先生未醒。關、張立久,不見動靜,入見玄德,猶然侍立。張飛大怒,與雲長曰:「這先生如此傲人!見俺哥哥侍立于階下,那廝高臥,推睡不起!等我去庵後放一把火,看他起也不起!」

  雲長急慌扯住,飛怒氣未息。

  卻說玄德凝望堂上,見先生翻身,將及起,又朝裡壁睡著。童子欲報,玄德曰:「且不可驚動。」

  又立一個時辰,玄德渾身倦困,強支不辭。孔明忽醒,口吟詩曰:

  大夢誰先覺?平生我自知。
  草堂春睡足,窗外日遲遲。

  孔明翻身,問童子曰:「曾有俗客來否?」

  童子曰:「劉皇叔在此,立等多時。」

  孔明急起身曰:「何不早報?尚容更衣。」

  孔明轉入後堂,整衣冠出迎玄德。玄德見孔明身長八尺,面如冠玉,頭戴綸巾,身披鶴氅,眉聚江山之秀,胸藏天地之機,飄飄然當世之神仙也。玄德下拜曰:「漢室之鄙徒,涿郡之愚夫,久聞先生大名,如雷震耳。昨常兩次至仙莊,已書賤名于文幾,未審覽否?」

  孔明答曰:「南陽田夫,觸事疏懶,屢蒙將軍枉駕來臨,下情不勝感激。」

  二人敘禮畢,分賓主而坐。童子獻茶。茶罷,孔明曰:「昨觀書意,足見將軍有愛民憂國之心。但恨亮年幼才疏,不能治政,有誤下問。」

  玄德曰:「司馬德橾之言,徐元直之語,豈有虛謬哉?望先生不棄鄙賤,曲賜見教。」

  孔明曰:「德操、元直,世之高士。亮乃一耕夫耳,安敢以談天下之事?二公差舉矣。將軍舍美玉而就頑石,此皆誤矣!」

  玄德曰:「夫大賢學成文武之業,可立身行道于當時,揚名於後世,以顯父母。此為孝也。救民於水火之中,致君於堯、舜之道,此乃為忠也。先生抱經世之奇才,而甘老于林泉之下,恐非忠孝之道。孔子尚游于諸國,而教化世人。望先生開備愚鹵,而賜教之,實為萬幸!」

  言罷,又拜。孔明笑曰:「將軍既欲聞愚論,當盡剖露於衷。願聞其志。」

  玄德屏退左右,趨席而告曰:「漢室傾頹,奸臣竊命,主上蒙塵,孤不度德量力,欲信〔音申〕大義於天下,而智術淺短,遂用猖獗,至於今日。然志猶未已,君謂計將安出?」

  孔明答曰:「自董卓以來,豪傑並起,跨州連郡者不可勝計。曹操比袁紹,則名微而眾寡,然操遂能克紹,以弱為強者,非惟天時,抑亦人謀也。今操已擁百萬之眾,挾天子以令諸侯,此誠不可與爭鋒。孫權拒有江東,已曆三世,國險而民附,賢能為之用,此可與為援,不可圖也。荊州北據漢、沔,利盡南海,東連吳會,西通巴、蜀,此用武之國,非其主不能守。此殆天所以資將軍,將軍其有意乎?益州險塞,沃野千里,天府之土,高祖因之以成帝業。劉璋闇〔音暗〕弱,張魯在北,民實國富,而不知存恤,智能之士思得明主。將軍既帝室之胄,信義著于四海,總攬英雄,思賢如渴,若跨有荊、益,保其岩阻,西和諸戎,南撫夷越,外結好孫權,內修正理;以待天下有變,則命一上將,將荊州之兵以向宛、洛,將軍身率益州之眾以出秦川,百姓孰敢不簞食壺漿以迎將軍乎?誠如是,則霸業可成,漢室可興矣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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