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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十一回 怙勢作威玉手貯錦盒 直言極諫碧血染丹墀(1)


  李後悍妒成性,實是一個古今少有的潑婦。那光宗又是個懦夫,不敢違拗李後的。一日,光宗在中宮盥洗,由許宮娥奉匜進呈。光宗見她手如柔荑,指若春蔥,禁不住贊了一聲好,卻巧被李後所聞,當時並不曾發作。到了次日,光宗正在便殿批閱奏疏,忽然李後遣內侍送一食盒來。光宗只道是精美點心,親自啟盒諦視,嚇得他雙手發抖,盒蓋墮地。原來盒中是一雙血肉模糊的斷手,不消說得是許宮娥身上砍下來的,還能留得性命麼!

  光宗心想:我無意中說了一個好字,竟把她性命都送掉。要想向李後發作,奈無這點勇氣,惟有自怨自悔,就命內侍拿去埋藏了,悶在心頭,怔忡症複作,日久不痊。延至冬至節,天地宗廟,例由皇帝躬親行禮,不得委員替代,光宗不得已出宿齋宮。不料那位悍妒絕倫的李後,趁光宗不在宮中,即遣心腹內侍召黃貴妃入宮。黃貴妃料知大禍臨頭,便想去見壽成皇后求救,對內侍說:「先回中宮覆命,我馬上來見鳳娘娘。」

  那內侍早奉李後密旨,不容她求救,催逼道:「李娘娘有急事宣召,豈容少緩!還是速去為貴,遲恐觸怒中宮,不是耍的!」

  黃貴妃只好戰兢兢跟隨內侍走入中宮,只見李後怒容滿面坐在那裡,連忙行禮叩見。李後牙癢癢地說道:「難道你是全無心肝的?前次我已說過,皇上病體少痊,理該節除色欲,你竟不聽我言,膽敢蠱惑皇上,以致病懨懨日久不愈。論你的罪惡,直與謀逆無異!」

  說罷,就命內侍行大杖一百,要著實地打,使她下次不敢。這班內侍就如狼如虎把黃貴妃拖倒于地,重笞百下。你想這種很闊的大杖,壯男也受不起一百;可憐那冰肌玉骨的黃貴妃,打到三十下,已經香消玉殞,聲息全無,直僵僵死在地上了。李後吩咐內侍拖出宮門,當夜就草草棺殮,一面命內侍報告光宗,推說黃貴妃猝患急病暴亡。

  光宗聞此噩耗,又驚又慟,預料必為李後所謀死,否則哪得會無端暴亡。要想回宮去觀看屍體,又覺今晚是祭天大典,既宿齋宮,未便任意出入,只好苦在心頭,淚如泉湧。這夜橫在榻上,翻來覆去,良久不曾合眼。直到四更以後,疲倦已極,才得朦朧睡去,忽見黃貴妃滿身血污,淚流滿面地哭進齋宮來。

  正欲上前執手詢問緣何弄得滿身血漬,猛聽得一聲怪響,驟然驚醒,張目四顧,不見貴妃,方知是夢。此時東方已白,內侍齊來伺應。光宗就披衣起身,盥漱既畢,內侍進早膳。光宗哪裡咽得下食物,揮手撤去,喝了幾口清茶,就出宮登輦,啟駕赴南郊。時已天色大明,陪祭百官,排班鵠候。光宗下輦,步行至天壇前。霍地狂風猝起,大雨如注,百官都弄得和落湯雞相似。光宗雖有麾蓋遮蔽,祭服上也被雨點濕透,只好催促趕緊焚香獻酒,讀祝奠帛。光宗勉強冒雨行禮,幾乎昏暈倒地。

  本來是病體,聽得貴妃暴亡,自然傷慟逾恒;還受了狂風大雨的震驚,哪得不要昏暈呢?幸有四個侍臣,扶掖著登輦還宮。

  就此登床偃臥,不住地長籲短歎,飲食少進,面容益覺枯憔,要想查問貴妃的死狀,又怕李後發怒,只好苦在心頭,病勢因之有增無減。李後趁此機會,獨攬朝政,所有奏疏,由她獨斷獨行,遇到疑難事,方才向光宗詢問辦法。一日,光宗病重的消息傳到了重華宮,壽皇就輕車視疾。卻值光宗在便殿批閱奏疏,壽皇吩咐左右:「不必通報。」

  說著,就悄悄地走入寢宮,只見光宗閉目睡在榻上,便向近侍搖手,莫去驚動,他卻退坐旁邊。光宗並未熟睡,忽呼近侍進茗。近侍就走到榻前報稱壽皇在此,光宗慌忙一骨碌跨下床來,向壽皇跪地拜見。壽皇見他面色悴憔,骨瘦如柴,倍加憐恤,一面將他扶起還宮,一面問道:「緣何已病到如此?』為著何事起病?曾否服藥調治過?」

  光宗答道:「入冬舊病復發,出宿齋宮,又感了哀痛,祭天還遇了大風雨,還宮後,病勢就日益加重。」

  話聲未絕,不料李後已得心腹內侍報告,急忙忙奔入宮來,光宗就住口不語。李後瞧見壽皇坐在那裡,免不得要低頭行禮。壽皇問道:「皇上病到如此,你不在榻前侍疾,卻往哪裡去了?」

  李後答道:「只因皇上有病,不能親閱奏疏,由妾代為閱看,以便轉達皇上。」

  壽皇哼了一聲,說道:「難道你不曉得我朝家法,皇后例不得干預朝政!就是慈聖、宣仁兩胡,母后垂簾聽政,遇事必與宰輔商議。現在聞得你自恃才能,內外奏疏,由你一人擅自批判,朝政由你獨斷獨行,這是我朝家法所不容的。」

  李後強辯道:「臣妾不敢違背祖訓,所以國事都由皇上作主的。」

  壽皇道:「我不癡不聾,難道不曉得宮中事麼?你也何用強辯呢?皇上病症因何而起?因何而重?你且說個明白。」

  李後答道:「天有不測風雲,人有旦夕禍福。皇上因祭天驟遇大風急雨,當時幾乎昏暈,還宮後就此病勢加重,與臣妾何干呢?」

  壽皇悻悻然說道:「祭天遇風雨,便是天怒示儆,你可知道麼?」

  說罷,立起身來向光宗說道:「自己珍重服藥,糟壞了身體,不是耍的。」

  語畢移步出宮。光宗連忙下榻相送,李後向他瞋目一顧,嚇得光宗依舊倒身榻上。李後見壽皇去遠,便立在榻前,且哭且罵道:「風雨不時,原屬尋常事,怪怨到我身上,真正昏憒已極,叫我這種日子,怎樣挨得過呢?」

  說罷,抽抽噎噎哭了多時。光宗只好面向裡床去裝睡。李後只道他睡熟了,就此止哭。

  光宗這場大病,幸經御醫極力診治,藥方服了二百多劑,直到來年三月中旬,始得告痊起床,臨朝聽政。宰相率百官合詞請朝重華宮。光宗推說大病初愈,不宜過分勞動,父也叫我保重,緩日過宮,不為晚咧。向例遇著壽皇誕辰及令節,光宗例應率後往朝。自光宗多病,壽皇降旨免朝,至今病已告痊,仍舊不朝重華宮,於是文武百官聯絡士庶人,伏闕上書泣諫。

  光宗方於四月朔日,往朝一次。等到端午節,舊病復發,調治要緊,哪裡還顧得到往朝重華宮,一病又臥了五個多月,直到冬至前幾天,光宗始得病癒臨朝。丞相留正面奏道:「陛下以孝治天下,只因龍體,致疏定省。現在時逢令節,宜往朝重華宮,以悅親心。」

  光宗不語。百官複上疏請朝,光宗竟拂袖退朝。父子間本無嫌隙,都是李後竭力離間,不許光宗過宮,遂使群臣疏請泣諫,俱屬無效。那吏部尚書趙汝愚,光宗素知他是個忠臣,獨有他未曾奏請過宮。秘書郎彭龜年,當面責問他道:「我公誼屬宗親,何故坐視,陷君於不孝?」

  汝愚答道:「諫而不從,不如不諫。現在時機已到,我將入諫咧!」

  說著,即入內廷向光宗規諫道:「壽皇孝事高宗,乃陛下所目睹。現在壽皇只有陛下一個,聞陛下有病,便躬親視疾,聖心倦倦,不言可知。現陛下誤聽小人離間之言,定省久疏,孝道有虧,何以慰天下人民之望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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