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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四回 荒唐雲雨枕畔吐真言 固結恩情神前立私誓(1)


  且說鎮江巨紳王成,是麗娟的梳攏恩客,在她身上浪擲纏頭,不下四五萬金。麗娟的豔名是他一手捧出來的,每月要來報效幾次。今天也是他在麗娟房間裡設席,為一客官洗塵,在座都是達官顯宦。麗娟正在席面上殷勤勸酒,忽然大姨走到她房門口,伸手向她招招,麗娟就一溜煙走來。

  大姨就低低說道:「由堂倌福生領來一個東京貴客,說是當朝趙宰相的父親,相貌堂堂,迥異常人,因慕名南來訪你。你自小看過相書,且去仔細一觀,包你稱讚不已。」

  麗娟就跟著她媽走到瑤仙房門跟前,母女倆從門簾邊偷瞧。大姨指著上皇,悄悄地向麗娟說道:「那個白麵長須的就是趙相公。」

  麗娟就把上皇的面貌仔細打量,見他頂平額闊,鼻正口方,大耳垂肩,一雙鳳目奕奕有神,兩手下垂過膝,虎背龍腰,簡直似帝王相。就只下頦太覺尖的,晚景不及壯年,而且舉止大方,是像個大員,心想:在我眼裡,公侯將相見得多了,卻沒有這樣的儀錶。此人來歷可疑,且去試探他的口氣,究竟是個何等人物。打定主意,把她媽推人房中,自己跟在背後。大姨笑吟吟報道:「小女麗娟來咧!」

  上皇連忙把麗娟上下打量,見她挽著一個朝天髻,秀髮如雲,長眉人鬢,一雙秋波似的眼睛黑白分明,合有傾國傾城的媚態。

  再看鼻賽瓊瑤,齒如編貝,面容猶如曉日芙蓉,腰肢好似春風楊柳,身材勻稱,不長不短,恰到好處。細小金蓮貼地,身上穿一襲湖色羅錦的花衫,嫋嫋婷婷走進房來。暗想:六宮粉黛三千,有誰及得她這般美麗呢!畢竟名下無虛傳,不愧稱為名妓。

  當下麗娟走到上皇面前,襝衽相見,就在旁邊坐下,瓠犀半露地向上皇問道:「趙相公此次南來,有何貴幹?」

  上皇答道:「久慕你是個多才美貌的名妓,專程南來訪美,並無什麼公幹。」

  麗娟說道:「阿奴醜若無鹽,蠢若東施,哪裡稱得起名妓?東京也不會有人知道。吾知相公此來,定因金人猖獗,都城戒嚴,特地南來避亂的。」

  一語道破了上皇的真相,竟半響不作一聲。

  看官們,你道麗娟怎樣會曉得都城戒嚴呢?原來是王成曾在席面上和客官談起,麗娟才知金人圍困都城,太上皇已到鎮江避難,卻不料來的就是上皇。當下見上皇半晌無言,她何等乖覺,並見上皇似露驚慌狀,便想:此人莫非就是上皇,否則哪得會有此帝王之相呢?若然果是上皇,這是我的好運到了。

  只恨未便直言相問,只好緩緩地設法試探,常言道:「要知心腹事,但聽口中言」,消不得要吐露口風的。想到這裡,就對大姨說道:「我在這裡招待,你和瑤仙去應酬檯面,並對王相公說:『我已應徵去了。』」大姨就帶了瑤仙,自去應酬檯面。

  麗娟一溜煙追出房來,向大姨附耳說道:如是這般,問個明白。

  大姨唯唯。麗娟回歸原座,問過高俅貴姓,然後又問道:「高相公在都做什麼生理?此次南來,是不是避難呢?」

  高俅誑答道:「我是和趙相公同伴南來遊玩,並無公事。現在都中賦閑,從前曾在部裡當過差使的。」

  麗娟原想向高俅探口氣,依舊不曾有端倪。再想出許多話來,向上皇探問,暫且慢表。

  先說大姨同瑤仙走到王成席面上,大姨就向王成說道:「麗娟到翠雲院堂唱了,由瑤仙來代庖,王相公不要動氣,請多飲幾杯。」

  說著,執壺斟酒,接著又向王成問道:「這幾天東京有無平安家報?」

  原來王成有兄名炳,向在都中做官的。當下王成答道:「只因金兵圍困都城,兩個多月郵傳不通,直到昨天方接到京信哪。」

  大姨又問道:「現在宰相是不是姓趙,為甚不把金兵打敗呢?」

  王成答道:「朝中的宰相是李邦彥,是個主張和議的奸賊,況且是文官,不會打仗的。」

  大姨受了女兒的囑咐,特來探問趙宰相的所以,又問道:「只怕現在宰相是姓趙的做了?」

  王成答道:「皇帝卻是換了一個姓趙的,宰相卻從未有過姓趙的。」

  大姨說道:「是我弄錯了,請多用一杯,待我去催女兒回來啊!」

  說著,回到瑤仙房門口,叫麗娟出來,把王成的話,以直告之。麗娟說道:「我早知朝中只有姓趙的天子,沒有姓趙的宰相的。你去催促上菜,等到席面散後,把趙相公掉到我房間裡,也要整備酒菜咧。」

  大姨就去招呼雜役們。那麗娟回到房間裡,上皇搭訕著問道:「你們母女倆鬼鬼祟祟,講些什麼?」

  麗娟笑笑道:「媽媽說你是個冒牌貨,朝中從未有過趙宰相。請相公不要藏頭露尾,不妨把真相老實告訴我。出君口,入我耳,除卻高相公,沒有第二人曉得,有何妨呢?」

  上皇含笑說道:「難道你愜意我這個老頭子,否則何用尋問根底呢?那末我老實地告訴你,難道你肯和我對親不成?」

  麗娟答道:「常言說:「有緣千里來相會』,只要三生石上有前緣,十七八歲的姑娘,嫁給五六十歲的男子多得很。況且你鬚髮未白,算不得老頭子咧!承相公看得起我,路遠迢迢到此,人非木石,豈不知感,所以拋撇了熟客的檯面,竭誠招待相公。相公也應該推誠相與,何必藏頭露尾呢?」

  上皇答道:「我行不更名,坐不改姓,並未唐突你啊!至於不肯一一詳細告你,別有苦衷。你是很聰明的,我的真相,只能意會,不能言宜的。」

  麗娟笑吟吟說道:「依舊是半吞半吐,不過既有苦衷,不敢再加請問,請給張名片,我以作紀念。」

  上皇答道:「現在沒有,再來時帶給你便了。整備酒肴,與你把酒談心,好麼?」

  話聲未絕,卻巧大姨走來說道:「房間空咧,請兩位相公那邊寬坐吧!」

  麗娟就引君臣倆走到自己房間裡。

  上皇見前半間放著堂櫥、畫桌、琴台,後半間放著涼床、衣櫥,兩壁掛著名人書畫,妝台前掛一幅《風塵三俠圖》的小立軸,款寫著麗娟自繪。收拾得窗明几淨,纖塵不染。

  上皇嘖嘖讚美道:「這裡才像名妓的房間,傖夫俗子踏進來,要嚇得倒退出去的。麗娟你既身墮娼門,哪得具此能書能畫的大才呢?」

  麗娟答道:「阿奴本是宦家女,先父吳四維官居節度,書畫都是先父傳授的。只因生成薄命,及笄先父作古,母女倆就被嫡母驅逐,以致流落娼門,真正可憐可愧。」

  上皇不加思索地說道:「原來你是吳卿的愛女,怪不得如此多才多藝,不愧是個閨閣千金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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