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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八回 慶生辰錢俶亡身 賜藥酒李煜絕命(2)


  那太宗自逼幸了周氏,愛好美貌,不願放她回去,惟恐永久留在宮中,要被臣僚議論,所以暫時忍耐,任憑周氏重歸私第,再謀良策,以圖永久。這日思念周氏,未知回至私第,見了李煜如何情形;又想李煜本來心懷怨望,如今有了這事,他更加要懷恨的了,何不命人去探視一會呢?想罷,便傳給事中徐鉉入宮,原來徐鉉自降宋之後,為左散騎常侍,現在升為事中,忽聞有旨宣召,忙驅入宮,朝見禮畢,聽候聖旨。太宗突然問道:「卿近日曾見李煜嗎?」

  徐鉉見太宗忽問此言,不知何故,遂即奏道:「臣未奉旨,何敢私自往見。」

  太宗道:「卿可前往看望李煜,不可對他說是朕命卿前去的;若有什麼言語,可速來告朕知道。」

  徐鉉不敢有違,只得奉命辭出,徑向李煜私第而來。

  到了門前,只見門庭冷落,甚是淒涼,徐銃下了馬,走入門來,有一個守門老卒,坐在一張破凳上,靠著牆壁,正在睡覺。徐鉉只得把老卒叫醒。那老卒驚醒轉來,用手揉了揉眼睛,向徐鉉看了半晌,方才問道:「做什麼將我喚醒?」

  徐鉉道:「可入告隴西郡公,就說徐鉉請見。」

  老卒聽了,才引請徐鉉,徑至庭前,囑他稍待,自己入內通報。徐鉉立在庭下,等候了半日,方見老卒從裡面出來,取了兩張舊椅子,相對擺下。徐鉉便搖著手阻止老卒道:「你但在正中朝南擺一張椅子就是了,不要用兩張椅子的。」

  正在說著,李煜已從裡面步了出來,頭戴青紗帽,身穿道袍,腰系絲絛,面容憔悴,體態清臒。徐鉉見了,向上拜倒。李煜忙趨步下階,親手扶起,引至堂中讓坐。徐鉉惶恐辭謝,侍立於側。李煜道:「今日哪裡用得著這般禮節,快請入坐,不必客氣。」

  徐鉉無奈,只得將椅子略略移偏,側身而坐。李煜持著徐鉉的手,放聲大笑。徐鉉不知何故,望著他只是發怔,俟李煜笑罷,方欲向他問候,尚未啟口。

  李煜又仰天長籲道:「懊悔當初殺了潘佑李平、林仁肇等一般人。」

  徐鉉聽了此言,十分驚懼,只得用好言安慰了一番,辭別而去;出了李煜私第,遂即前往復旨。太宗問道:「卿見李煜,曾說些什麼話來?」

  徐鉉知道太宗暗裡派遣了人,日夜監視李煜,一言一動,盡皆知曉,因此不敢隱瞞,便將見李煜的情形和所有的言語,據實奏聞。太宗聽了,面現怒容道:「卿且退,朕自有區處。」

  徐鉉辭賀退出,暗中替李煜捏著一把汗,深恐太宗便要降罪。不料過了多時,並無動靜,也不見太宗有加罪李煜的意思,以為這事已竟過去,可以無甚變動,便不放在心上。

  時光迅速,早又到了七月七日,乞巧佳節。那李煜還不知自己的語言舉動,犯了太宗之忌,因為七夕這一天,乃是自己生誕之辰,回憶在江南的時節,群臣祝賀,賜酒賜宴,歌舞歡飲,何等熱鬧;現在孤零零的夫妻二人,閒居在賜第裡面,比似囚犯,只少了腳鐐手銬,連侍服的宮女,也只剩了兩三個人;其餘心愛的嬪妃,死的死,去的去,一個也不在眼前,思想了一會,好生傷感,便又觸動愁腸,把胸中的悲感,一齊傾瀉出來,先填了一闋《憶江南》的小令道:

  多少恨!昨夜夢魂中。還似舊時游上苑,車如流水馬如龍。花月正春風。

  填了這闋《憶江南》,胸中的悲憤,還未發洩盡淨,又背著手,在階前踱來踱去,再填成了一闋感舊詞,調寄《虞美人》道:

  春花秋月何時了,往事知多少,小樓昨夜又東風,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。
  雕欄玉砌應猶在,只是朱顏改。問君還有幾多愁?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。

  李煜正在走來走去,口中吟哦著:「問君還有幾多愁?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。」

  其妻周氏,忽從裡面走出,向李煜說道:「你又在這裡愁思悲吟了,可記得今日乃時七月七日,正值你的誕辰,現在雖然背時失勢,也須略略點綴,不可如此悲怨!

  況且屬垣有耳,你不過懷思感舊。外人聽了,便疑是缺望怨恨了。從古至今,以詩詞罹禍的,不知多少!你我處在荊天棘地之中,萬再不可以筆墨招災惹禍了。」

  李煜歎道:「國亡家破,觸處生愁,除了悲歌長吟,教我怎樣消遣呢?」

  周氏道:「你愈說愈不對了,時勢如此,也只得得過且過,隨遇而安,以度餘生。從前的事情,勸你不必再去追念罷!我今天備了兩樣小菜,一壺薄酒,且去痛飲一杯,借澆塊壘。」

  說著,不由分說,將李煜一把拖了,直入房內,推向上面坐下,提壺執盞,勸他飲酒。李煜見桌上擺著幾樣肴饌,倒還精緻,便道:「承你情!因為是我的生日,備下酒肴,只得要生受你的了。」

  說罷,舉起杯來,一飲而盡道:「今日有酒今日醉,遑顧明朝是與非,我自來汴之後,將卿的歌喉也忘記了,今日偶然填了兩闋詞兒,卿何不按譜尋聲歌唱一會呢?」

  周氏道:「我已許久不歌,喉澀得很,就是勉強歌來,也未必動聽,還是暢飲幾杯,不必歌罷。」

  李煜哪裡肯依,親自去拿了那枝心愛的玉笛,對周氏道:「燒槽琵琶,已是失去,不可複得,待我擪笛相和罷。」

  周氏本來不願歌唱,因為李煜再三逼迫,推辭不得,便將那《憶江南》、《虞美人》兩詞,一字一字的依譜循聲,低鬟斂袂,輕啟朱唇,歌唱起來。李煜乘著酒興親自吹著太笛相和,雖然一吹一唱,並無別的樂器,相和迭奏倒也宛轉抑揚,音韻悽楚,動人心肺。

  李煜與周氏歌吹得很是高高興興。哪知這笛韻歌聲,徹於牆外,早為太宗派來暗地監視的人,聽得明白,飛奔至宮中,報告于太宗知道。太宗正疑李煜心懷怨望,大為不快!聞說他今天生辰,在私第飲酒作樂,親自填詞,命妻子按譜歌唱,心中更覺不悅,便道:「李煜所作詩詞,必懷缺望怨恨之意,速取來與朕觀看。」

  那報告的人,早就將李煜所填的兩闋詞兒,抄了前來,聞得太宗索取觀看,便從袖中取出呈覽。太宗看了,勃然變色道:「他還心心念念不忘江南,若不將他除去,必為後患。」

  便命內侍,取了一瓶牽機藥酒,太宗親手加封,命內侍傳諭李煜道:「今日為隴西郡公生辰,聖上特賜禦酒一樽,以示恩禮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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