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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八回 睹落花怨女傷神 讀遺詩癡人痛淚(1)


  閑立宮庭數落花,蜻蜓飛上玉搔頭。庭院寂寂的裡面,卻有個女子,悄悄站著,愁侵眉峰,容顏消瘦,對著飄零在青苔上的落花,默默的出神了一回,微微的歎道:「春光老去了多時,再要好春光來時,只須隔了八個月的時候。今日地下的落花,一朵朵依舊到了枝頭,在春風中得意,人生的歲月,一去是不會來的了。芳年易過,凋了朱顏,再也不會由老返少。花啊花啊,我卻不如你多多了。」

  她說得傷心,秋波中淚兒便似斷線的珍珠般,一個個滾了出來,兀是哽咽著道:「花開花謝,得到了多少人的歡喜和悲傷,我也原是花一般的人兒,難道此刻在花好的時候,不得君皇的顧盼,到了花謝的時間,會得君皇的憐惜不成。咳,天顏咫尺,空懷芳念,我要是再這般愁裡光陰過下去,眼見是不久的了。只是索性能早些死了,倒也好少受些磨折。」

  她越說越覺傷心,不禁嗚嗚咽咽的哭將起來,一陣風兒過去,又飄下了不少落花,殘紅狼藉,好似血淚斑斑。

  她的哭聲,早驚動了一個宮女,走到了她的身畔道:「你不要悲傷了,照你這般的早也傷心,晚也流淚,能經得起多少光陰?不去鏡兒裡面瞧瞧,面龐兒消瘦了多少,就是這般的悶損,目前你雖是得不到聖上顧眷,像你又絕色美貌,難道會到老湮沒不成?早晚些兒終能仰承雨露的。我早巳對你說過的了,那個狗頭面前你不妨給他些好處,他只知珍珠金寶,哪知柳媚花嬌,有了好處給他好處,他便能替你設法了。」

  她聽了宮女的話兒,恨恨地道:「別的姊妹都肯給他好處,哼!他要我的好處,再也不要夢想,我寧可終身不見聖上一面的。」

  宮女道:「替你說說呢,你終是這般任性,你快不要悲傷了。老實地說,這樣下去,你雖是死了,依舊默默無聞的,聖上再也不會知道,只當死了一個尋常人,可不要冤人?」

  她冷笑道:「我要是死了,那個狗頭他休想安穩。」

  宮女忙道:「好了好了,不要儘自死呀活呀的亂說,和我裡面去休息一回吧。」

  也不待她答話,宮女便拽了她的衣袖,走入了裡面。

  小子寫到這裡,要是再不將傷春的女子表出,閱者不免要納悶。原來這個女子,也是長安人氏,姓侯,單名一個塊字,生得容貌出眾,又是才學過人。在十五歲的一年,便被許廷輔挑選入宮。廷輔貪財性成,向她索賄不得,便將她的花名不報上去,擅自將她派在冷落的去所,任些小事。一連三年,冷落深宮,受盡了多少淒涼歲月。廷輔也好幾次命人勸她,用些費兒。她痛恨廷輔的不法,終是不願。廷輔見她拗強,再也不願將她獻到煬帝面前。她便花月傷神,消瘦了不少芳顏。這天她見了落花,不禁感動了身世,自傷薄命,給那個宮女拽到了裡面,方才止了悲聲,兀是還唏噓不止。

  宮女又對她道:「聽說聖上為了西苑裡面的美人太少,命那個狗頭再挑美麗的姊妹們進去,聽候聖上親選,像你這般的我見猶憐,聖上哪得不會合意。依我看來,你還是破費些兒的好,不要耽誤了青春,過這寂寞淒涼的歲月。像我沒法,自己知道,姿色平庸,博不到什麼夫人美人的恩賜,你卻埋沒了可惜的。早些依了我的話兒,打點打點。」

  她搖了搖頭道:「你終是這麼說,叫人聽了生氣,我是主意牢定的了,寧可兀的。」

  宮女見他這般倔強,知是勸她不轉的了,便也不願再提。

  過了幾天,侯玦聽宮中人傳說,廷輔已是送了三百二十名彩女到那西苑,煬帝只因平庸的多,絕色的少,只選用了十二名。侯玦聽在耳中,越覺傷神,整整的哭了一天。到了晚上,便含淚將所做的詩兒盛入了一隻錦囊裡面,將錦囊掛在身上,便裝飾了,一番,將衣衫更換了,即在床欄上面,用帶兒扣成環子,竟自縊身死。可憐一個千姣百媚的美人,只落得懷恨慘死。待到發覺,有人報知了煬帝,將錦囊也呈了上去。煬帝聽說自盡了一個宮女已覺奇異,便將錦囊中的詩兒抽出取視,書法甚是秀麗,便輕誦《自感》詩雲:

  庭絕玉輦絕,芳草漸成窠。
  隱隱聞簫鼓,君恩何處多?

  第二首雲:
  欲泣不成淚,悲來強自歌。
  庭花方爛漫,無計奈春何!

  第三首雲:
  春陰正無際,獨步意如何?
  不及閑花草,翻承雨露多。

  煬帝讀了這三首詩兒,不覺暗自吃驚。按她詩意,明明怨及朕躬,她詩才既是這般清麗,人品諒也不惡,怎的沒有選入西苑?難道她生得醜陋不成。再閱第二紙,乃是《看梅》詩兩首。詩雲:

  砌雪無消日,捲簾時自顰。
  庭梅對我有憐意,先露枝頭一點春。

  第二首雲:

  香清寒豔好,誰惜是天真。
  玉梅謝後和陽至,散與群芳自在春。

  煬帝歎息了一回,再閱第三紙,卻是《妝成》一首;《自傷》一首,便依次看下。《妝成》詩一首雲:

  妝成多自惜,夢好卻成悲。
  不及楊花意,春來到處飛。

  《自傷》詩一首雲:

  初入承明殿,深深報未央,長門七八載,無複見君皇。
  春寒侵入骨,獨臥愁空房,颯履步庭下,幽懷空感荒。
  平日深愛惜,自待不尋常,色美反成棄,命薄無可量。
  君恩實疏遠,妾意待徬徨,家豈無骨肉,偏親老北堂。
  此方無雙翼,何計出高牆?
  性命誠所重,棄割良可傷。
  懸帛朱梁上,從此歸冥鄉。

  煬帝閱畢,不禁泫然淚下道:「般絕色美人,朕躬冷落了她,她怎不要自傷薄命?春花秋月,累她好生寂寞,這都是朕害了她了!」

  手中正取第四紙,卻是《遣意》一首雲:

  秘洞扃仙卉,幽窗鎖玉人。
  毛君真可戮,不肯寫昭君。

  煬帝閱畢了這一首,方始憬然而悟,不覺轉悲為怒,連呼:「狗才誤事,還不與朕拿來!」

  左右慌忙問道:「聖上要拿何人?」

  煬帝道:「是許廷輔!」

  左右去了,煬帝又問內侍道:「侯女的屍身現在何處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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