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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十六回 丁撫台智斬安太監 慈安後妙選窈窕娘(1)


  話說穆宗微行都市,在僧寺裡碰見一個漢子,全副苦相,滿面窮腔,站在羅漢殿中哭泣。心裡很為詫異,不禁上前問道:「你幹什麼的?哭什麼?」

  那人抬頭,見是一位公子哥兒,隨道:「少爺,小人素來跟官的,因被主人攆了出來,沒家可歸。

  住在這兒,又遭和尚白眼,想後思前,不禁自嗟自歎。既碰見了少爺,那是我好運到了。萬望少爺垂憐,賞小人一碗飯吃,一輩子忘不了大恩呢!」

  穆宗道:「如爾輩以何處出息為最優?」

  那漢子道:「最好是粵海關當一名捍子手,只是小人哪裡有這般福氣,隨便哪裡混一口飯吃,已經是恩典了。」

  穆宗道:「那容易。」

  隨向寺僧假了一副紙筆,問那漢子:「你姓什麼?叫什麼名字?」

  那漢子回道:「小人叫餘登發。」

  穆宗攀筆一揮,寫成一信。吩咐道:「交到步軍統領衙門去,自會有好消息。」

  餘登發接了信,歡天喜地而去。步軍統領奉到上諭,見這位捍子手是欽派的,不敢怠慢,為即予金治裝,諮遣粵關承役。這是後話。

  當下穆宗發放了那人,走出寺院,信步向琉璃廠來。瞧瞧這樣,瞧瞧那樣,字畫古玩,骨董瓷玉,筆墨箋扇,一件件都瞧過。瞧到一種紙頭,名叫玉版宣的,倒很合意。隨詢問價值,購辦了五十張,一錢二分銀子一張,共計銀子六兩。穆宗取出三粒瓜子金抵用,掌櫃的見不是適用物,搖頭不要。穆宗道:「我沒帶錢,可怎樣?」

  掌櫃道:「沒帶不要緊,我叫夥計跟隨尊駕去取了吧。」

  穆宗點點頭,起身就走。那夥計挾了紙,跟隨著,抹角轉彎,走了好一會,問道:「尊客,到了沒有?」

  穆宗道:「快到了。」

  說著時,早到了皇宮內苑。穆宗直向午門大踏步走了進去。這一來把那夥計直嚇得三魂出竅,六魄離身,丟掉紙頭,轉身就奔。穆宗拍手大笑,喊一個小內監,取了紙,笑著進宮來。才到乾清門,頂頭撞見了安得海,安得海笑道:「萬歲爺好樂,市間有什麼笑話兒?講給奴才聽聽,賞奴才也樂一會子。」

  穆宗道:「好奴才,別哄我了,太后等著你呢,快饒舌去。」

  安得海討了個老大沒趣,很是憤憤,少不得想一個法兒,報此微仇小恨。

  有話即長,無事即短。光陰如箭,日月如梭。一瞬間早已是同治八年,這叫做閑中歲月,鬧裡乾坤,過得格外容易。這時光,大亂初平,天下無事。慈禧太后靜極思動,因蘇杭兩織造進呈的衣服,不是尺寸不合,就是色樣太古,慈心不無鬱鬱。

  歎向安得海道:「國家費了許多錢糧,豢養這一班蠢奴,貢進來衣服,競沒一件合用的!」

  安得海道:「現在繡工,倒是廣東的好。蘇杭兩省,倒也不過如此。」

  慈禧後心動,隨道:「廣東繡工果然好的,辦他幾件試穿穿也好。可惜這班人,心粗氣浮,沒一個靠得住的,叫我派誰去呢?」

  安得海道:「倘不嫌奴才蠢笨,就奴才去一趟如何?」

  慈禧後道:「你肯去,果然很妥當!」

  一語未了,小太監入報:「萬歲爺進來了!」

  隨見穆宗笑吟吟進來,哄言道:「臣兒教練成功一班小內監,摜的交真是靈活,太后高興瞧瞧嗎?」

  慈禧後道:「長得這麼大了,還那麼淘氣,你那師傅怎麼不教導教導你?這幾日宏德殿到嗎?」

  穆宗道:「宏德殿天天去的,倭師傅講《大學衍義》;李師傅講《毛詩》;翁師傅講《禮記》;徐師傅講《資治通鑒》。」

  慈禧後道:「什麼《大學》、《通鑒》,我看只消認得幾個字,略解點子文義,臣工們章奏瞧得下也就夠了。」

  回向安得海道:「你去關照各師傅,說我說:『萬歲爺功課,除《四書》外,每日把世宗朱批上諭講幾條就是。』」

  安得海應著自去。慈禧後隨向穆宗道:「小安子我差他廣東去,訂織龍衣,你瞧好不好?」

  穆宗聽了,很是歡喜。

  過不多幾天,安太監束裝就道,得意揚揚,出都而去。滿望春風無恙,明月常輝,織罷錦袍,歸帆早掛。不料人情叵測,世路崎嶇,一到山東,就生出滔天波浪來。一日,兩宮太後坐朝聽政,當值太監呈上一封山東巡撫丁寶楨四百里加緊奏摺,拆開一瞧,慈禧後不覺花容失色,香淚如珠。忙問慈安後:「此事還好彌補嗎?」

  慈安後道:「祖宗制度,內監原不得出京的。現在且交給王大臣公議,如果王大臣等不說什麼,我總可以通融。」

  慈禧後沒法,只得把原折發交下去。一時恭親王、醇郡王先後複奏,都說祖宗制度,內監私出都門,即死毋赦。

  宜著丁寶楨嚴密拿捕,捕得即就地正法。慈禧後道:「安某此行,實奉我命。我欲特旨思赦,如何?」

  醇郡王道:「祖制既有明文,安某自無生理,恩赦安某,即是蔑棄祖宗成法,奴才不敢領旨。」

  恭親王道:「有安某,即無祖制,以安某與祖制比較,哪一樣重,那一樣輕,太后聖明,豈有不知?」

  慈安後道:「那也沒有燕子的事,終不然為了一個太監,連祖宗制度都不顧了。」

  隨命軍機擬旨:

  安得海矯旨出都,僭擬無度,招搖扇惑,屬實罪有應得。著丁寶楨嚴密擒捕,捕得即行正法。欽此。

  迅雷不及掩耳,弄得足智多謀能言善辯的慈禧後,除了回宮暗泣,竟沒有別的法子。

  原來丁寶楨上年入都陛見,穆宗微行過訪,密訴安得海蠱惑聖慈各種罪案,不勝鬱鬱。寶楨大為感動,一時忠憤填胸,慷慨自任,願竭愚忠,攘除奸佞。穆宗喜道:「卿真是社稷功臣,天地祖宗,定然佑卿早成此舉。」

  丁寶楨回到東撫原任,展轉籌思,苦無善策,拊髀扼腕,不勝慨然。一日,接見屬員,問起近事,才知安太監奉命出都,將次抵境,在直隸地方,騷擾異常。寶楨怦然心動,暗忖:「天賜機緣,千年難遇,我可再不能錯過了。」

  密劄沿邊州縣:「安太監抵境,立即報我知道,如違參辦不貸。」

  密劄去後,不過三日,德州文縣到來,報說安太監已經抵境,責令地方供張。寶楨得報,立即飛章,奏請拿捕正法。一面劄飭東昌府程繩武追襲安得海。程繩武不敢怠慢,頂笠履屏,率領弁眾,在炎天烈日裡格馬追逐,驅馳了三天,帽影鞭絲,車塵馬足,前後相映,繩武終是膽怯,不敢下手。寶楨聞知,歎道:「程守豎儒,幾敗我事!」

  檄調總兵王正起舊騎追襲,傳語道:「無論如何,務須把安太監擒住解省,是禍是福,我自擔當。」

  王總兵聽到此話,頓時雄心糾糾,殺氣騰騰,統率本部人馬,飛也似趕將來。

  晝夜兼程,步馬並進,趕到泰安。望見花簇簇一隊人馬,天馬似的行走,立派軍探飛馬探視。霎時回報,前面確是安太監。王總兵立傳將令,大小三軍,趕速追上,眾兵齊發一聲喊,電掣雷轟,風馳雨驟,一瞬間早已迫到。王總兵下令合圍。這一個令不打緊,左旋右轉,兩面包抄,早把安太監困在核心,圍得鐵桶相似。安太監愕然問故,王總兵道:「某奉載部法大令,特來拿你,知趣的快快跟我走!」

  手下將校,連聲接喝,千人一致,萬眾一聲,宛似嶽撼山搖,江翻海倒。這一股聽威,滿望把安得海嚇下馬來,誰料安得海沒事人似的,冷笑道:「窮凶極惡做什麼!別說你這無名小卒,丁寶楨來,也不在咱老子心上!咱老子奉的是皇太后懿旨,問你們要死要活?咱老子在都中,眼裡有誰?當今皇帝,在咱老子跟前,也不敢大氣兒呵一呵!丁寶楨這小廝,多大的前程!」

  一邊說,一邊揮著鷹毛扇,意態很是閒適。眾兵弁面面相覷,都道:「雞子跟石子碰,總沒有便宜的,咱們何苦沒眼色!」

  王總兵道:「咱們奉令而來,就有什麼,自會有人頂受,你們放膽辦事是了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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