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歷史演義 > 清史演義(陸士諤) | 上頁 下頁 |
第七十一回 惡風潮儒臣遭厄運 申軍法名士進良言(2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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國藩擊節道:「這話說著了,鄙意何嘗不如是,吳公也何嘗不知道。怎奈事機不巧,鄂撫祟綸挾有意見,密劾吳公閉城株守,奉旨切責,吳公不得已才出外督師的。我這裡還有吳公的覆信呢。」 說著取出,遞給林翼,只見上面寫的是: 吾意堅守,待君東下,自是正辦。今為人所逼,以一死報國,無複他望。君所練水陸各軍,必俟稍有把握,而後可以出而應敵,不可以吾故率爾東下。東南大局,恃君一人,務以持重為意,恐此後無有繼者,吾與君所處固不同也。 林翼瞧畢,不禁灑出幾滴英雄淚來,歎道「吳公盡忠,卻被崇煥撫院斷送了性命也。」 國藩道:「皇上聖明,惜左右大臣不懂軍務,常常蒙蔽為可恨耳。蚊虻負山,精衛填海,你我做臣子的只要蓄著這個志,耐辛耐苦做將去,不怕不做成功。 本朝德澤在民,我看長毛決不會長久的。」 當下國藩就把胡林翼在楚剿討,暫未能赴鄂的緣由,具折申奏明白。誰料這一道折奏,未到北京,嚴切的上諭,已經降下: 本日據青麟奏稱,探聞曾國藩帶勇,已距金口百有餘裡,貴州道胡林翼隨同前來,現複退往上游。賊船飆忽上竄,急須出其不意,順流轟擊。該侍郎炮船早入楚北,胡林翼何以退守?著曾國藩飭知該道,迅速前進,無稍遲延。欽此。 國藩把上諭給與林翼瞧看,林翼道:「旨意嚴切,職道可不能留待我公了。」 國藩道:「不要緊,我當專折保留你。」 恰接軍報,說長毛由興國上竄,打破崇陽、通城兩座城池。國藩驚道:「崇、通兩邑,素多土匪,長毛與土匪聯合了,事情就壞了。」 隨向林翼道:「此任非君不可。君可率領黔勇,由平江往剿,我再調平江知縣林源恩接應你。兩匪聯合,勢必大熾,事不宜遲,快去快去。」 林翼見說,督率本部,當夜就拔隊,開赴崇、通而去。國藩具折陳明,並稱胡林翼之才,勝臣十倍,將來可倚以辦賊。折到北京,上頭自然無甚話說。 林翼到了通城,與太平軍開過幾仗,互有勝負,專弁來營,求請援兵。國藩就派先鋒塔齊布帶同驍將周鳳山率兵三營,星馳往救,這都是水師未遭風災前的事情。林翼有了救應,軍心大壯。初六日,在上塔市地方,與太平軍開仗,前麾所指,神鬼效靈,列陣齊呼,風雲變色,如尚父之戰牧野;烈著鷹揚,比黃帝之戰阪泉,威伸夔鼓。竟然得了個全勝。塔齊布在沙坪地方,也得著個大勝仗,先後差員報捷。 當下國藩接到捷報,向眾謀士道:「我之初計,原要陸路進軍,從崇、通著手,以次掃蕩,進援武昌。自己統率水師,順流東下,水陸夾擊,江面不難一舉肅清,不意事機變幻,竟至如此。」 說著警報又至,報稱賊船連檣上竄,省城異常緊急。國藩忙下公文,飛調胡林翼、塔齊布回省防守,又命林源恩率兵扼守,防賊南竄。聚馬援殿前之米,推張華局上之枰,帷幄運籌,自謂謀無遺策。不意強中更有強中手,太平軍行軍飆忽,早于此時舟師踞靖港,陸師擾寧鄉,打破湘潭縣城,並分股至朱亭、淥口、朱洲一帶,把大河宿河裡的民船,悉數擄掠。再到湘鄉,把漣江裡的船也擄了來,合計共有八九百號,結聯成一大座木城。又在湘潭城外,掘濠築壘,紮下五座大營,聲勢很是厲害。 警信傳到曾營,國藩焦灼道:「賊人這麼驃悍,胡、塔調到,怕也難於取勝呢。」 眾謀士都來勸解。國藩道:「諸君不知,打仗全靠不怕死。現在軍營兵勇,沒一個耐戰的,嶽州一仗,交手不道一個時辰,就紛紛奔退,照這樣子弄下去,江面如何會肅清?眾營官又都不肯聽我的話,即如紮盤一樁事,要算教戒的了。叫他們築牆,總要築到八尺高,三尺厚,掘濠總要掘到八尺闊,六尺深,牆門總要有內濠一道,牆外總要有外濠兩道,濠裡頭總要密釘竹簽,說得唇焦舌敝,誰依了呢?要治他們軍法,我那兄弟先梗令,叫我還治誰?就是營制,我編定是五百人為一營,每營分為四哨,每哨分為八隊,火器、刀矛,各居其半。別個都依從,王璞山偏要自作聰明,獨標新異。這麼的兵,這麼的將,就叫孫武、吳起統率著,也難取勝,何況是我?」 眾謀士聽了,都沒有話講。 見一人開言道:「都是主帥過於仁慈的緣故,辦軍務原與家務不同,不能推情講義。《尉繚子》上說吳起跟秦軍開仗,不曾交手,一兵恃勇直前,斬獲雙首而返,吳起命縛出斬首。軍吏道:『這是材士。』吳起道:『果然材士,非吾令雖材必斬。』《魏志》載鄧艾遣兒子忠,與諸葛瞻戰不利,艾叱將把忠斬掉,忠馳還更戰,大破蜀軍。照此看來,湘軍不競,都是主帥過於仁慈的原故。」 眾謀士見此人發言戇直,都吃一驚,霎時間艙中數十雙眼睛的目光,都注集在這發言的一個兒身上。原來此人姓彭,名玉麟,字雪琴,衡陽查江人氏。他的老子,是個良善人,做過幾任巡檢,手裡毫無積蓄,粗遺田畝,又都被親族幹沒了去,玉麟境況,很是困苦。父沒,他母親向他、並他的兄弟麟玉道:「族豪伺隙侵辱,此鄉不可久居矣。你們都是男子,可以遠出避禍,望你兄弟兩個,努力自立,替你老子爭一口兒氣。」 說罷泣下。此時玉麟已經十六歲了,沒奈何只得到城裡頭,借窗讀書,考書院,謀膏火,苟延著日子。 怎奈書院膏火,是靠不住的東西,有時得著,有時不得著。天無絕人之路,忽聽到協台衙門招考營書,玉麟大喜,投名往考,居然考取了。照例得補馬兵,月有餉銀到手,書院膏火,協標月餉,除了自己食用外,每月倒還余錢三四吊。於是迎母到城,怡然相聚。此時衡州知府某,素有知人之譽,一日詣協署商議公事,瞥見案頭文書稿,字體奇秀,詢問協台,協台道:「是營書彭玉麟寫的。」 堂府道:「此人當大貴,且有功名,請來一見。」 協台隨召彭玉麟進來,知府一見大悅道:「暇時可常到我衙門裡來談談。」 玉麟遂執贄拜知府為師,知府親自課他文藝,純摘庇謬,不少假借,然而獎辭評語,輒有「他日柱石名臣」 的美譽。等到府考,眾人道:「他定然總是案首。」 不意放出案來,竟在第十。越日,縣令告訴他道:「太守因君名位未可限量,不欲其速化也。」 這一科應試學院。竟遭黜掉。 明年學使陳壇,按臨衡郡,見了玉麟文章,大加稱賞,許為國士,取為附學生員。協台於是留他在署,充當教讀。 道光末年,新甯愚民李沅發,為亡命瑤民所協,頭亂破城,省吏發兵征剿,檄調衡州協標前往赴敵。玉麟短衣草鞋,荷槍從行。協台見了道:「彭公為甚不騎馬?」 玉麟道:「方往殺賊,安敢自逸。」 協台聞言悚然,薦之于穀鎮台,營裡一切事情都同他商量。賊平,申詳督院,督院瞧見銜名,列著生員,只道是武生,遂把他拔補臨武營外委,賞給藍翎。鎮台要替他聲敘,更請保將訓導。玉麟道:「年幼學淺,不堪人師,來日方長,正當效力,眼前能夠凱旋侍母,為幸多矣。」 回到衡陽,清泉富翁楊子春,在耒陽開著一片當鋪,因為年荒民亂,地方不很安靖,要聘一個文武兼備的人,前往經理,有人把玉麟薦給他。子春大喜,就請玉麟到耒陽,經理店務,玉麟慨然允諾。 到了那裡,見典物的人,紛至踏來,十分擁擠,心下奇怪。詢問朝奏,朝奏道:「歲荒民貧,所以典物的人多,贖當的人少。」 玉麟道:「當此凶年,不行賑濟,倒去剝克貧民,子春豪士,當不出此。既然委了我來,少不得替他整頓整頓。」 隨命朝奉,凡來典東西的人,應典幾多,就給他幾多,不必收他東西,更不必給與票券。這一班人大半是無告窮民,很堪憐憫的。」 朝奉道:「東家查問起來,咱們可都賠償不起。」 玉麟道:「不與你們相干,有事我一個兒擔當是了。」 朝奉無奈,只得照辦。 經這麼一辦,典東西的人,更是人山人海,五六個朝奉,簡直應接不暇。不過五七天功夫,一片很宏暢的當鋪,早已弄光完結。有人報知子春,子春道:「完了就算了,彭雪琴是貧士,就是問他要,也不見有錢還給我。」 後來耒陽土匪蠢動,四出劫掠子春這片典鋪,獨獨免掠玉麟,遂得封鎖各物,還報子春。 曾國藩奉旨辦團,徵求奇士,衡陽常豫把玉麟薦給國藩,說他有膽略,可以倚任,一面叫他到曾營謁見。玉麟此時居著母喪,不肯出來任事。國藩聞之,愈益敬重,修函玉麟道:「鄉里藉藉,父子且不相保,能長守兆墓乎?」 玉麟感奮,投袂而起,遂入曾營,佐理軍務。國藩大治水師,船分三等,編作十營,命玉麟為營官,統轄一營。其餘九營,都是總把武員與新進人員,遇事不敢專達,都倚仗玉麟稟白。玉麟雖將一營,差不多水師全軍,都是他一個兒統轄。所以玉麟雖是一員部將,倒常在主帥帳前仰首舒眉,論列是非,主帥也常常刮目相待。 欲知彭玉麟說了這一番戇直話,國藩動怒與否,且聽下回分解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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