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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五回 銜恩命勳臣充蝶使 憐才士縣令作冰人(2)


  額侯道:「丟開手罷了,諒都是沒飯吃的人。東西已經查得,逼的緊了,倒又要生事呢。」

  烏大人道:「三格格不日就要下嫁,要生起事端來,都是我責任呢。」

  額侯道:「三格格下嫁麼?額駙選中了誰?我怎麼一點兒沒有知道。」

  烏大人道:「額駙是索特那木多爾濟。到那時行聘大使一差,總少不了你老人家呢。」

  額侯道:「那是皇上天恩,派誰就誰,這會子還不能說呢。」

  又談了幾句別的話,方才辭去。臨走還懇額侯,仁宗跟前講幾句好話,免得再受申飭。

  過上半個月,三格格下嫁日期愈近,仁宗降旨,把圓明園東偏一所小園子名叫含暉園的,賜與額駙居住。這含暉園有複道逶迤貫通圓明園。後來三格格薨逝,額駙照例繳進,就與成哲親王的西爽村,都併入了綺春園。宜宗帝尊養孝和後,文宗帝尊養孝靜後,都在這地方。庚申年洋兵入京,此園才被燒掉。

  後人有詠史詩道:

  定昆池沼舊山莊,複道逶迤繚粉牆。
  尊養兩朝崇聖孝,含暉西爽並滄桑。

  這都是後話。

  當日,諭旨下來,派出兩位行聘大使,一位是軍機大臣、議政大臣、一等威勇侯額勒登保,一位是翰林院掌院學士王大儒。額候見旨,十分奇詫。原來這位王學士生性佻達,年輕時曾犯過一樁風流案子,滿朝人士都不很瞧的起他,現在與勳勞卓著的額侯爺同被恩命,怎麼不要詫異。其實仁宗的意思,無非取他夫妻齊眉,子孫滿堂,富貴壽考吉利罷了。這王大儒,表字席珍,廣東南海縣人。二十歲學使按臨,取中案首入學,才名大噪。同縣陳監生致書敦聘,邀他到家教讀。

  陳監生有個侄女,小字兒叫彩鳳,原是個望門寡,花容月貌,蕙質蘭心,模樣兒,聰明兒,都是天下第一號。不知怎樣,竟被大儒勾上了手,要好得蜜一般甜,火一般熱。聲名兒傳到陳監生耳朵裡,陳監生脾氣烈得爆炭似的,一刻都不能忍耐,立派 家人把男女兩人雙雙捉獲,解送到官,請知縣盡法懲治。虧得知縣就是大儒的受知恩師,非但不辦他罪,倒還替他玉成了呢。

  大儒那篇供語,合那知縣的批語,直到如今,藝林都還傳誦。

  那供詞的文是:

  律固因罪以相加,法或原情而議滅。生性耽疏放,志篤誇修,午夜攻書,詎識桃紅柳綠?丁年問字,常憎蝶浪蜂狂。弱冠采泮水之芹,帳下設陳生之榻。自宜居今,鑒古勿窺董子之園,豈容蕩卻踰閑,竟步長卿之轍?不意風流孽債,早結於五百年前,遂至雲雨私情,修成於十五日內。遙憶仲春佳節,上巳芳辰效濠濮之觀魚,步蘭亭而修禊。春光明媚,桃花映人面,甜而俱紅,風日晴和,綠拂蛾眉而共翠。回頭一顧,風情逼我上雲霄,逆目交投,神魂隨伊入肺腑,心乎愛矣。歌以詢之,予既示以私衷,循亦忘乎公路。隱窺之子,秋波轉而銀海無塵。

  強挽侍兒,蓮步移而玉環有韻。含情凝睇,欲語還羞。笑拈金雀之花,歌倚木魚之曲。轉詢其字,則彩鳳為名。旋詰其親,則陳鴻是叔。乍聽驚為淑女未可強求,既念喜屬主人,或能撮合。維則楚岫雲封,莫必高唐之有夢,藍橋霧擁縱懷,玉杵而難投。知跨鳳以何年,信乘鸞之無日,已捐妄想,頓滌煩腸,乃芸窗方,計燃藜而畫閣。忽來止字,青鸞有信,敬屈先生紅葉題詞。冀後有命,由書齊齋向芝房,繞回廊而穿曲徑,潛身入戶,瑤台橫一案之書,舉步登樓,繡榻貯千金之體。私揭羅幃而偷觀,芍藥方濃,故彈綺枕,以驚回海棠睡足。

  斯時斯景,父台身履其境,將若之何?而狂生色膽如天,竟若此矣!由是燈前月夜,非止一朝。陌上桑中,已成半載。援張敞之筆,竟爾畫眉,題薛氏之箋,偶然和韻。有時良宵過訪,不禁倒履以趨,迎雅意相投,未免牽衣而並坐,始或饋檳款茗,旋即握雨攜雲。茉莉叢中,暫作鴛鴦之帳;太湖石上,權為翡翠之床。

  輾轉方殷,人影昂昂突至。歡娛未幾,履聲橐橐隨來。生固疑是主人,女亦驚為叔父。當場一叫,四壁回聲。提解仁台,共羅法網。噫嘻!蜂蝶無媒交接,影何至斷梗浮萍?鸞鳳有意雨和鳴,全仗牙床錦被。夫女有家而男有室,本是人情;織為女而牛為郎,注成天牒。

  苟桃已簀實,紫綃之慕何來?梅已傾筐,紅拂之奔安至?而儒則椿萱並謝,慕春燕之雙飛鳳,則叔嬸俱存,悲秋鴻之孤唳。男女之婚嫁愆期,彼此之情懷燕。若按律均應治罪。開忱敢籲原情,誠使三星在上,秦樓之月重圓;兩美當前,廉浦之珠還合。則他日之蘭孫桂子,皆沐今朝之甘雨和風矣。供語非虛,陳情是實。

  ***

  縣官批語的文是:

  勘得王大儒成童舞勺,名列東膠,弱冠談經,位尊西席。

  不肅馬融之範,轉偷韓壽之香。啟北門而蕩,乃春心神迷處岫。

  躍東家牆而樓,其處於夢靜陽臺。書靜花明,隱鑽玉樓之春色;氈寒漏永,潛披繡戶之薰風。士也不良昧,攀龍之素行。人而無禮愧相鼠之,有皮佻達是矜廉隅。弗飭宜力加以笞撲,用垂戒于宮牆。陳彩鳳年已及並,許嫁而遽亡所,托身猶待字,擇偶而未得其歸。

  會遊綺陌遂誘狂童,路隔桃源爰設漁舟。而待渡牆宗柳徑,不驚龐吠以招來。間字為媒,雅類宮人之題葉,執經適館,竟同卓氏之奔琴。既不能節比松筠,複甚至行虧珠玉。隱情敗露,辱及雙親,積節影聞,禍罹三尺。亦宜嚴加桎梏之戒,永絕燕呢之私。陳鴻撫哲兄之女,自可比兒,負癡叔之名,不為相士,知女心之匪石,歸妹愆期。

  昧姆教之當嚴,閑家無則。紫燕銜泥來畫棟,未知柳巷深情;杜鵑啼月出疏林,不謂花梢露冷。縱狂鶯之顛倒,戲擲朱榴;任雉鳳之翱翔,擅籬丹穴。應悔藩籬之勿設,古慚幃薄之不修。

  遽而鳴官,竟匿食言之咎;公然解究,並忘引盜之由此直自毀聲其名,而複隱慚其手足。自疏於防範,且更出於斡旋。本縣當堂鞫詢,盡得根由。據案推詳,頗深憐恤。女貌固芙容如面,郎才亦錦繡為腸。當年共被謫謠言,此日應重偕鳳侶。而時非七日,漫思偕鵲渡銀河,境判層霄,妄冀乘搓登月府。宜乎風流道忽障雲屏,而溫柔鄉頓成苦海也。欲為開釋,先令輸忱。

  五色彩筆強題箋,幾致江郎才盡!一幅紅羅遙擲衫,誰知倩女魂離?憐爾等情慘仳離,似不願鴛鴦中散。豈予既身為父母,遂忍教鴻雁分飛?即直吐之供招,思曲全之方法,雖民犯必繩以憲典,例在男當責而女當離。而王道不外乎人情。還使內無怨而外無曠,用開一面之網,免褫青矜更推三宥之恩,特加紅系。王生未聘,許作館甥,陳女無家,歸為內子。千里姻緣牽一線,朱絲原系自 老人。兩家風月早雙清,綠字已早通媒妁。

  正名伊始,合巹在今。紅錦裁雲重奠雁,日麗華堂紫簫吹。月並乘鸞,星輝畫閣。從此銀台報彩,應知閶闔天開;玉燭調和,管教琅玕風靜。怨耦轉為嘉耦,黽勉同心;冰人判合良人,庶幾偕老。種得宜男草茂,繞砌祥陰佇視。含笑花開,滿庭香馥。

  因念日邊之紅杏,從今得傍雲栽,而天上之碧桃,嗣後還滋露種。宰官既原情格外,叔嬸母遺詬閨中。少女得其士夫,非若薰蕕之異昧,上賓齒于嬌客,宛如笙磐之同音。倘以劉阮之誤入天臺,欲使參商之長離霄漢,則床第之言不踰閾,胡竟訴之公堂。宛邱之蕩詢有情,終無解於陌上。彰吾官法,適增玉女之羞;墮乃家聲,誰作金龜之婿?法緣情滅,予不汝譴此讞。

  ***

  這一對鸞交鳳侶,倘不是多情縣令,親作冰人,哪裡還能夠配合呢?王大儒成婚以後,兩口子纏綿恩愛,享盡家庭之福,連舉三子,都很聰明俊秀。大儒苦志攻讀,由博學鴻詞科,得授翰林院檢討之職。官閑署冷,沉浮了十多年,磨練得資格深透,又疊過著國家慶典,循例轉升,倒也被他爬到個掌院學士。

  三個兒子也都登科發甲,愈是庸人福愈厚,倒居然一門清貴。

  現在子又生孫,孫又生子,滿朝文武論起福澤來,沒一個比的上他呢。所以仁宗才派了他此差。欲知後事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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