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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六回 批通鑒獨抒卓見 巡江南遍閱名花(2)


  高宗只得坐著。一時太監引進何氏叩見過兩宮,太后賜了她坐,跟她攀談起來。高宗暗暗打量,見何氏五端身材,慈善臉兒,奏對禮節頗合規制,很是納罕。見太后與何氏,話說得很是投機。太后先問:「你今年幾歲了?」

  何氏起身回奏:「臣妾七十三歲了。」

  太后道:「牙齒耳朵都還好?」

  何氏道:「托皇太后皇上洪福,都還好。」

  太后道:「我比你小好多歲呢,耳朵還好,牙齒已缺掉了好多個,現在只嚼幾樣很爛的東西。」

  何氏道:「臣妾草木之軀,何敢上比聖母!」

  太后道:「沒有的話,一般是個人,何分貴賤!」

  當下太后褒獎備至,賜了她一方匾額,特派兩名太監,扶她上轎,送回州衙去。後人有詩道:

  便宜發粟為揚仁,嚴嫗何期白簡陳。
  鳳鰨暫停溫詔下,中宮宣進太夫人。

  何氏去後,太后留高宗水殿共飯。母子兩個,講講家常,談談國政,很是快活。忽一個內監從頭艙進來,呈上奏本一道。

  高宗翻閱一過,才欲傳侍臣擬旨,太后問什麼事。高宗道:「濟南府出了缺。」

  太后道:「就把顏希深升了,便得麼?」

  高宗道:「謹遵懿旨!只是太便宜了他。」

  太后道:「我看他為這麼一個媽,監在上頭,總不至於誤事麼。」

  高宗應了一個「是,」就親提御筆,擬下上諭,立刻發出去把顏希深升了。顏希深靠著媽的福,得著太后知遇,從此平步青雲,不到數年,就升為河南巡撫。此系後話。

  兩宮在濟寧駐蹕一宵,啟駕南下。那禦舟行路,並不用檣帆槳櫓,用黃絲絞成的兩條纖索,民夫百人,穿著黃綢號衣,分引兩端,沿堤前進。每一龍舟,用縴夫百名。宮眷侍從人等,大小龍舟五七十號,即縴夫一項,已經有六七 千人了。龍舟未到之先,地方官員派遣兵弁衙役,分乘船只四處巡查,禁止民船出入。

  龍舟一到,兩岸迎駕的人,蜂蒸蟻聚。有獻詩賦的舉貢生監,有預告的紳士,現任官員更是不用說得。高宗偶然賞臉,駐一日半日駕,這地方頓時就鏟了個乾淨。光供一餐飯,山南海北各種山珍異味,那一樣不要辦到,兩宮隨從人等,又都是不肯將就的,花的銀子真連水都不如。兩宮安坐艙中,如何知道呢?

  這日,侍臣奏稱:「明兒到揚州了。」

  高宗道:「古人說:腰纏十萬貫,騎鶴上揚州。揚州風景,必有可觀。咱們到了那裡,多逛他一兩日。」

  次日行抵揚州,高宗叫太監傳出旨意,兩岸人民男的回避,女的不必回避。揚州知府接到這一道旨,立飭江、甘兩縣,派遣差役往四鄉挨戶傳諭,叫民家女子打扮了齊整,都到江幹迎駕,如違重究不貸。可憐揚州百姓無端遭著這個大劫,高宗卻樂得要不的,憑欄閑眺,與二三侍臣品評揚州春色。高宗道:「南邊女子比北邊女子究竟好看一點子。」

  傅恒道:「六朝金粉,原很有名的呢。」

  高宗停了半晌,忽地歎一口氣。傅恒忙問:「皇上何故發歎?」

  高宗附著傅恒耳朵,輕輕講的幾句不知什麼,只見傅恒笑道:「這個很容易,傳旨揚州府,立刻就可辦到。」

  高宗道:「你真糊塗極了,這什麼事,也能夠冠冕堂皇的傳旨。只好你私下向知府說知,叫他悄悄辦了來就完了。」

  傅恒道:「臣可不敢,這差使求恩派別人當了罷。」

  高宗詫道:「這又是什麼意思?」

  傅恒道:「皇后知道了,臣還有命麼?」

  高宗道:「怕什麼,有我呢。」

  傅恒笑道:「臣不過一句玩話兒!皇上放心,臣遵旨是了。」

  高宗道:「要辦就辦,聯可沒那麼好性。」

  傅恒道:「船快到碼頭了。」

  一時船埠碼頭運司知府等一眾官員,都上來接駕。

  傅恒就傳揚州知府到自己船裡,問道:「這裡可有窯子?」

  知府忙起身道:「回中堂話,卑府境內風俗,倒還醇厚。頭起雖有幾戶私窯子,自從卑府到任之後,嚴嚴辦了幾下,現在已經差不多了。」

  傅恒知道他誤會了意思,笑道:「誰有暇查究你政績,我問的是為二十四橋自古著名,聖上途中寂寞,有好一點子的姐兒,喚幾個來陪陪熱鬧。」

  知府應了幾個「是」,告辭而去。傍晚時,送下晚膳來,果然選到十名花朵兒似的窯姐兒。高宗大喜,就叫她們唱曲侑酒,金樽檀板,大有小紅低唱我吹簫雅致。散席之後,又特布殊恩,留她們禦舟侍寢,左擁右抱,玉軟香溫,說不盡的快樂。正是:

  春色上眉開意蕊,秋波窺鏡逗心痕。

  次日日影橫窗,波光寫影,高宗與十個窯姐兒,兀自搓穌滴粉,意悅神酣。忽聞後艙轟說娘娘不好了。高宗大驚,忙叫宮監出去探聽。一時回奏說:「皇后娘娘不知為了什麼,忽用剪子自把頭髮剪掉。太后知道了,傳懿旨把皇后船中宮娥太監通通叫去問話,怕還要召爺呢。」

  高宗皺眉道:「怎麼偏又有這種事?」

  隨過船親自瞧看。原來皇后那拉氏自從正位以來,恩遇很是平常,心裡未免鬱鬱。昨兒揚州府送上窯姐兒宮監人等,偏又當作件新聞,紛紛備說,皇后聽著,肚裡沒好氣,又不便怎麼,悲苦交加,整整地哭了一夜。次日起身,宮娥跪請梳妝,皇后道:「我這樣 的人,巴不得早死一天好一天,梳妝他怎的。你們想罷,我耽著個虛名兒,叫名兒是國母,現連個窯姐兒都不如了。這種日子,還活著做什麼。」

  說著又哭。宮娥勸道:「娘娘金玉之體,自己也要保重保重。就是爺逢場作戲,也犯不著這麼想不開。太后跟前爺跟前,安是總要去請的,不梳妝如何走得出?」

  一個宮娥打開奩鏡,跪捧上來。皇后對著鏡,瞧見自己花容月貌,想到被人厭棄,不禁怨憤填胸,叫宮娥拿過剪子來。宮娥只道她要修剪頭髮,授給了她。皇后接過剪子,向頭上只一剪,烏雲般的香發,早都剪了下來。眾宮娥疾忙搶救,已是不及。皇后只是哭泣。眾宮娥跪下道:「娘娘這樣,奴婢等死無葬身之地了。」

  說著,人報「爺進來了。」

  只見高宗踱進中艙,皺眉道:「你這樣鬧法,作死不作死!」

  皇后道:「我本願死呢,死了倒能夠超生了。」

  高宗道:「你要死,那是很容易的事,咱們家自祖宗以來,從沒有過像你這麼鬧。你也知道咱們家風俗,最忌的是剪髮。」

  皇后道:「我的爺,你肯降旨把我賜死,那就是爺的天恩高厚。我也不承望再沾爺的恩澤。」

  高宗大怒。

  正鬧得不可開交,太監轟說:「太后來了。」

  只聽太后顫巍巍地道:「什麼事,我來瞧瞧。」

  高宗忙著迎接太后進艙,見皇后亂髮毿毿,心下未免不自在,查究根由,皇后又不肯訴說。太后道:「不拘什麼,盡可告訴我,爺委屈你,我也好替你做主。現在這樣,分明不是與你爺作對,是與我作對了,那不是我白疼了你一場麼。從今以後,盡你們鬧去,我可再不管你們事了。」

  說畢,扶著太監過船去了。高宗跟隨過去,一時降下旨意,叫把皇后原船送回京師,諭旨中揩辭說本應位立,因其繼位中宮,所以格外優容。後來皇后薨逝,高宗下旨,叫照皇貴妃禮治喪,不得祔祀太廟。漢員上疏力爭,究竟是留中不發。直到嘉慶四年,高宗賓天而後,始將此折封交內閣存貯。

  後人有詩道:

  鬟雲截去獨含顰,不學文昭望孟津。
  衄廟但虛椒屋禮,生前依舊儷中宸。

  這都是後話。當下高宗駐蹕兩天,就開船渡甯,向金陵進發。欲知後事如何,且聽下回再講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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