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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五回 玉碎香消貞妃殉主 花淒月慘聖主悼姬(1)


  話說那一班宮監,奉了高宗旨意,都到西苑裡,拿不入耳之言,勸慰香妃。眾說紛紜,群言絡繹,香妃被他們苦纏不過,只得輕舒妙腕,從袖底裡取出一柄寒浸浸冷森森七寸多長的匕首來,向眾人只一掠,寒光四射。眾人都吃一驚,忙問娘娘做什麼?香妃道:「誰是你娘娘,你們別糊塗油蒙了心。當我是什麼人,我們回部女子,可比不得騷韃婆,誰要勢盛就奉承誰。

  我活著是回部的人,死了是回部的鬼。你們兵強將勇,可只能滅我的國,破我的家,殺我的人,我這顆心不向你們,你們又把我怎樣?這一柄小刀子,是我的隨身寶貝,我將來的結局收成,正全仗著它呢。」

  眾人慌問:「娘娘要尋短見麼?」

  香妃道:「國破家亡,久拼一死。但我這麼一個人,就這麼隨隨便便死掉,也很不值。總要尋一個機會,能夠報答故主,才不枉了。如果騷韃子強逼我,我可就稱願了。」

  眾人大驚,都道:「了不得,我們快奪掉她的刀。」

  正欲動手,只見香妃笑道:「你們真都是傻子,打量我只有這一柄刀子麼?老實告訴你們,這種刀子,我身上藏有幾十柄呢,你們有本領都搜了去。

  再者你們如敢犯我,我先自己抹了脖子,你們可又怎樣呢!」

  眾人聽了,面面相覷,只得照實回奏。正是:

  力薄難填滄海石,心堅堪對歲寒松。

  高宗聞奏,呆了半晌,向眾人道:「好個孩子,這麼標緻,又這麼節烈。只可惜我沒福消受,如果她肯回心,就不做皇帝,我也願意呢。」

  眾人都道:「料不過是一時之氣,日子久了,總也好了。」

  高宗道:「但願她這樣就好了。」

  隨飭西苑宮人道:「小心伺候,委屈了那孩子,我是不依的。」

  宮人遵旨,自然要一奉十百倍的奉承。無奈香妃情念舊君,淚點關山之月;心傷故國,魂飛邊塞之雲。蟬鬢蓬鬆,蛾眉緊蹙,每逢良辰美景,終覺腸斷魂消。高宗聞之,愈添愁悶。

  這日,和珅入見,高宗談起香妃的事,和珅道:「臣有一策,可令香妃回心。」

  高宗大喜。和珅道:「香妃時時想家,無非是怕睹他鄉風景,只緊叫匠人,在西苑裡,造幾所回式房屋,市街廬室禮拜堂,一應俱全,使她瞧了歡喜,那一寸芳心,自然漸漸回過來了。」

  高宗喜道:「你這計本很好,為啥不早點子向我說?」

  和珅碰頭道:「奴才不敢欺主子,這計策實是奴才門客想出的,奴才不過是拾人家牙慧。」

  高宗道:「你這門客,叫什名字?有官職沒有?」

  和珅道:「此人姓馮,名文海,是個翰林院編修。」

  高宗道:「想必是才智之士,你明兒帶他進來見我。」

  和珅領旨而退。

  次日,果然引了馮文海陛見。高宗歡喜,就賞了他一件貂褂。退朝下來,和珅向他道賀,馮文海道:「都是協揆栽培之力。」

  和珅道:「什麼栽培不栽培,這是聖主曠代隆恩呢。本朝自從康熙年定了服制之後,三品以下官員,從不許穿著貂裘猞猁猻的。」

  文海道:「門下也知道,這還是宜興任葵尊侍卿奏定的呢。當時王阮亭先生還有一首七絕,嘲任侍卿,記得是:

  京堂詹翰兩衙門,齊奪貂裘猞猁猻。
  昨夜五更寒徹骨,滿朝誰不怨葵尊。」

  和珅笑道:「你知道就是。」

  又談了一回別的事,文海起身要走,和珅道:「我還有一句話囑咐你,今兒的事,遇見令嶽,別提起他。這個人很是多心,聽到了一定又要嘮叨的。」

  文海應了一個「是」,笑著道:「家嶽就是脾氣不好,門下近來也不很去了。」

  和珅道:「定省之禮不能缺的,你自己就沒暇,也應叫尊夫人走走。令岳的書法,上頭很喜歡呢。他要照應你,只消無意中幫上一句兩句話就夠了。」

  文海嘴裡應著「是」,臉上卻就紅漲起來。原來馮文海的泰山梁尚書,並不是他夫人生身父親,是幹拜的幹老子。這位馮太史,就有一樁驚人妙技,一年善用夫人,從沒一回賠折過,可謂智賽陳平,才過周瑜。從前金壇于相國紅的時候,叫他 夫人拜于太太為義母,于相國失了勢,就改認梁尚書做幹老子,當時朝士作詩一首嘲他道:

  昔年于府拜乾娘,今日幹爺又姓梁。
  赫奕門庭新吏部,淒清池館舊中堂。
  郎如得志休忘妾,妾豈無顏只為郎。
  百八牟尼親手掛,朝回猶帶乳花香。

  和珅提及定省的話,文海羞惡之心一時觸發,臉兒就紅漲起來。和珅覺著,忙用別話岔開。馮文海去後,和珅就到上房,跟姬妾們閒話散悶。暫時按下。

  卻說高宗采了馮文海奇策,就下旨派了一位監工大臣,在西苑裡大興土木,築造起回式房屋來。帝皇家辦事,究竟銀錢撒漫,不過一年,工程全都告竣。誰料香妃不瞧見回式房屋還可,一瞧看回式房屋,觸動心事,愈益神傷腸斷,哭得咽梗難言。

  高宗此時滿肚子不自在,沒處發洩,便都遷在獻策的人身上。事也湊巧,恰有一個禦史名叫管世銘的,參了馮文海一本,參的款子,無非是行為卑鄙,有站士林等幾個字,正碰在高宗心坎兒上,立下一道上諭,把文海革掉了。和珅見了,也很寒心,忙上本子,自請議罪。豈知上頭竟留中不發,和珅更慌了手腳,忙去找裘太監探聽消息。

  裘太監笑道:「你忙什麼,咱們爺為了個香妃,鬧得心都不在肚子裡。這幾日連太后跟前安都不去請,太后召了他好多回,都推說病著,哪裡還有工夫與你計較。依我說你那本子,原也不必上。」

  和珅道:「皇上病了麼?」

  裘太監道:「病是疾,西苑裡卻天天去的,我也曾勸討兩回,說爺身子不大好,大可不必到那地方去,那人兒又不懷什麼好意,爺萬金貴體,自己也應保重保重。爺倒罵我,說我不懂事。說朕病了, 那人兒就是靈丹妙藥,見了她一面,病體就好,十去八九。我背地裡還向同伴們議論,咱們爺不病,還吃那人弄病了呢。你想他癡不癡傻不傻呢?」

  和珅聽了,十分歎息。正是:

  醫可病懷惟秀色,銷殘恨隨付韶華。

  裘太監去後,和珅就與妻子榮氏閒話,神氣之間,很是舒適。榮氏道:「老爺這幾天,熱鍋上螞蟻似的,走出走進,何曾有一刻兒定過,問你話,總是不回答,今兒怎麼倒高興起來,敢是又有那一省督撫謀調缺,孝敬了大宗銀子來了麼?」

  和珅笑道:「太太的心,總在銀子上,我是為管傻子參了馮二胖子,主子偏信管傻子,把馮二胖子革掉,心裡才不自在呢。」

  榮氏道:「革掉馮二胖子,與你什麼相干!」

  和珅道:「你又來了,馮二胖子是我保舉的人,革掉他,明就是給我沒臉,我怎麼不要提防呢。」

  隨把自己上本請罪,及裘得祿來家所講一節,告訴了榮氏,榮氏才不言語。

  卻說高宗在香妃身上,花去的錢,很是不少,何曾隨意過一日。究竟心不肯死,每日退朝之後,總要到西苑坐一時半刻。

  頭起還瞞著太后,後來太后也知道了,連召幾回,高宗總推病著。太后見召他不到,就親降慈駕到乾清宮。高宗慌忙迎接。

  太后坐定就道:「聽說你病了,現在瞧你臉兒,還不似有病之人。」

  高宗紅著臉答道:「托太後福,已經好了。」

  太后道:「好了最好,我心裡很惦你,特來瞧瞧。」

  高宗道:「太后這麼高的春秋,為了子臣,這麼操心,叫子臣如何當的起!」

  太后道:「那種話也不必講,咱們娘兒,又不是外人,你的心安了,我的心也安了。你心裡有甚不自在的地方,盡向我講,別悶在心裡。你要肯聽我這句話,就是你的孝順,比別的什麼都強。要不然,恁你怎樣待我,我總不快意呢。」

  高宗聽了太后這一番誠懇的話,由不的天良感動,遂在皇太后前雙膝跪倒,垂涕道:「太后這樣恩深,子臣還要隱瞞,天也不容了。」

  太后道:「我的兒,有話起來講。」

  高宗遂把香妃的事,從頭至尾,說了一遍。太后道:「既是這麼倔強,留著也沒用,不如成全了她的忠,賜了她死罷。」

  高宗道:「子臣費了八九年的心,終不然成了千金買骨。這個還求太后天恩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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