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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回 眾閹開門迎闖賊 群忠靖節報君恩(2)


  乃白家胡同繞出城下,到成國公朱純臣家。守門人辭以赴未回。崇禎道:「好個國公!那些個與國同休戚!」

  歎息回壽甯宮,向周皇后道:「罷了!罷了!城守單弱,救兵不至,大事已去,奈何!奈何!」相對痛哭。

  宮人皆跪哭失聲。崇禎令之散去,各自圖活。周皇后是夜遂自縊于宮裡。

  次日十九黎明,崇禎手自撞鐘,百官竟無一至。還見城裡火起,不多時,各門俱開,喧傳曹太監已開門迎賊,李襄被賊拿去。崇禎急回宮,令袁妃血縊,繩斷墮地,崇禎手自砍死。長公主在旁號哭,崇禎把劍砍去,斷臂僕地。又遣宮人傳諭張皇後、李妃,速令自裁。遂把劍丟了,急奔煤山,只提督京營太監王之俊緊緊跟隨。崇禎遂自縊亭閣中,王之俊亦縊死在旁邊梁上。崇禎被發覆面,穿白綿袖祅,藍紗道袍,下穿白綿紬褲,右足跣,左足有白綾襪,紅方舄鞋。衣帶有血詔,道:

  朕在位十有七年,薄德匪躬,上邀天罪,致敵蹈內地三次,逆賊直逼京師,皆諸臣誤朕也。朕無面目見祖宗於地下,以發覆面而死。任賊分裂朕屍,勿傷百姓一人。

  且說京城文武百官,偷生躲避的多,殉難死亡的少,然明朝忠臣比唐、宋較盛。

  閣老范景文,每見身為大臣,不能在疆場做一番大事業,雖死無益。召對後,絕食三日,常常飲泣,入告聲不能續。十九日聞城破,向闕再拜號慟,行誥封妻陵氏柩前,即自縊。被家人趙闌芳解救,作詩一首,有「誰言信國非男子,延息移時何所為」之句,遂投井而死。

  戶部尚書兼侍讀學士倪二璐,十八日晡時闖賊入彰義門,舉家大哭。十九日寅時聞各門已破,即衣朝服,望闕四拜;複換冠帶,南向拜辭老母,索酒酹所供奉關帝君前,對酌二盞,複出中堂南向正坐,分付家人道:「吾分當如此,意已決,毋得救。但我死後,須待皇上殮後,方可殮吾屍。切記!切記!」入書房血縊。三日後,顏色如生,賊人見了驚避,不敢再入,家屬得全。

  兵戎政郎王家彥守得勝門,門破,賊持刀叱降,家彥大罵不屈,賊連砍二刀,死於城樓,賊遂舉火焚屍,慘不可言。刑部右郎孟祥守正陽門,賊入城,遂砍死門下。寓所有子孟章明,系觀政進士,聞變啟知母親,同妻三人,俱縊死堂上。一門四忠烈,真是天生成的豪傑。

  左庶子兼侍讀學士周鳳翔,十九日聞破君亡,沐浴衣冠,向闕痛哭再拜,同二妾頓時縊死,遺書訣父道:「君辱臣死,君死,臣焉可獨生。況男複身居講職,忝列侍從乎!忠孝不能兩全,矢以來生再圖奉養爾。」又作絕命詩一首,有「碧血九依聖主,白頭二老哭忠魂」之句。

  左諭德兼侍讀學士馬世奇,十九日尚未早膳,忽有數人闖入,口索騾馬,家人告以沒有,即持刀索銀物,蹌入搜檢,果然沒有,一齊奔去。馬世奇道:「罷了!大事已去了!」沐浴更衣,捧敕命北面稽道謝恩畢,家人跪稟道:「家有太奶奶,老爺何可輕死。」馬世奇道:「太夫人還有二相公相奉,我不死,豈不玷辱太夫人。」乃南望再拜,從容自縊。二妾朱氏、李氏相繼縊死。

  左都禦史李邦華,十九日聞賊破城,衣冠望闕再拜,題閣門板上道:「堂堂丈夫,聖賢為徒。忠孝大節,矢死靡他。」題畢,徒步往文丞相祠叩道再拜,口裡吟道:「人生自古誰無死,留取丹心照汗青。今日魂歸天府去,子孫百世仰芳名。」立起身來大笑三聲,縊死祠中,三日顏色不變。

  左副都禦史施邦曜,十八日見賊逼京城,即以死自誓。賊既入,因出問長班道:「倪爺安在?」長班還報道:「倪爺已自盡了。」施邦曜入內,作絕命詩,有「慚無策匡時難,惟拚一死報君恩」之句。

  翰林院左諭德劉理順,十九日聞變,即自題壁上道:「成仁取義,孔、孟所傳。文信踐之,吾何不然。科名既占,豈肯苟全。三忠祠內,無愧前賢。」

  與一妻二妾俱縊死。其家屬或投繯,或赴井,計一門死難共十八人,真是天地間希有的事。翰林院檢討汪偉,聞賊至,即齧指向夫人耿氏道:「吾不能生系賊頸致闕下,當為厲鬼擊賊!」

  夫人道:「妾此夙願,幸有同心,可毋使徐淑笑我。」

  十九日聞城破,夫人取一榼暖酒共酌,酒酣,汪偉索筆,大書壁上道:「身不可辱,賊不可降。夫婦同死,忠節成雙。」

  正就縊,汪偉在右,耿氏在左,氏對偉道:「雖遭顛沛,亦不可失序。」

  遂換轉縊死。大理寺卿淩義渠,聞變,以首觸柱,流血被面,把生平著述及批者書,盡皆焚毀,服緋正笏,向闕再拜,又南向拜父,遂舉筆書片紙,付家人歸報封公,道:「男視死如歸,含笑入地下矣,但父親衰年無靠,病妻弱子,不堪回想耳。十兒尤放他不下也。第可善撫之。」

  又與記室趙振之訣別,從容自縊而死。太僕寺丞申佳胤,協理東路,聞變,即血縊死。太常寺少卿吳麟征,十九日坐西直門,是時宣傳城破,急歸署將掌垣時所參駁事一一檢出,付家人持歸,片詩不及家事,遂閉門作絕筆數語,道:「祖宗二百七十餘年宗社,移旦而失,雖上有龍亢之悔,下有魚爛之殃,而身居諫垣,徘徊不去,無所匡救,法應褫服。殮時用角巾青衫,覆單衾,墊以布席足矣。棺宜速歸,恐先人之望。祈知交為矜許焉。茫茫泉路,炯炯寸心,所以瞑予目者,又不在此也。崇禎十七年二十日酉,刻罪臣吳麟征絕筆。」

  正欲自縊,密友海甯孝廉祝淵來,排闥入見,相抱涕泣。吳麟征道:「我壬戍登第,嘗蔑一人叉手向背,口吟文信國『山河破碎風飄絮,身世浮沉雨打萍』之句,問路人,雲是士劉宗周。我與劉同出,而劉先隱。今山河破碎,不死奚為!我陳整飭江南,樞臣不許;我請身任危疆,塚臣不許。天下事若可為,只索待之後人。吾生平所欠,唯少切諫幾疏,及《黨鑒》一書編輯未成耳。」

  言畢自縊。祝淵收其屍,為之殮,面目如生。戶科都給事吳甘來,署與周鳳翔相連,二月中便與鳳翔誓同殉節。又知事不可為,先托其子與好友漆嘉祖,求其訓誨。至是聞變,乃作詩一律,道:

  到底誰貽國事憂,疾雷悄悄破城頭。
  君臣危難乾坤晚,狐鼠干戈風雨秋。
  極目江山空淚灑,傷心仁義一身周。
  心知此日難爭討,惟取忠肝萬古留。

  題畢,中堂自縊死。河南道禦史王章,巡視京營,時複敕他巡視各門。十九日與科臣光時亨同守平子門,正並轡登城,賊破門而入,遇見守城二官,呼道「你們歸順了,自當重用。」

  光時亨即下馬跪拜乞降。賊三問,王章不應。砍中章膝,墬馬踞地,罵不絕口。賊複砍三四刀,墮城下死。順天督學禦史陳純德,不受偽命,自縊死。禦史陳良謨,聞城破,作古風十首,痛飲自縊;妾時氏亦相繼縊死。吏部外許直,十九日聞變,寫家書付家人,令之速歸。旋冠服,北向拜君,南向拜父,作詩六絕句,末一首道:

  擲筆翻然辭世行,老親幼子隔幽明。
  丹心未雪生前恨,青簡空留死後名。

  未畢,入室自縊。兵部郎中成德,賊臨即致書約馬世奇道:「主憂臣辱,主辱臣死。我等不能匡救,貽禍至此,惟有一死以報國耳。年翁忠孝夙稟,諒有同心。」

  馬世奇答書道:「吾黨泰登仕籍,無能禦扞多難,致勢不可為,唯有死以報君恩耳。奇幸與名公攜手及泉,應使黎丘生色也,預訂斯約,毋忘息壤。」

  及聞天子柩停參庵,成德作祭文一篇,致雞酒哭奠,歸即自刎死。兵部主事金鉉,十九日城破,號哭罵賊,赴金水橋投河死;母太夫人亦投井死。工部主事王鐘彥,聞變自縊死。陽和衛經歷毛維張,天子特命巡西城,十九日被賊擒去,縛送劉宗敏,逼令降服。毛維張大罵不屈,道:「吾雖小臣,素明大義。吾首可碎,吾志不可奪!」

  賊怒甚,夾拶並加,足傷指折身死。中書舍人宋天顯,十九日聞變,即投井死。戶部主事范方,賊擒去,罵賊不屈,被砍死。行人謝于宣,罵賊不屈,被砍死。其它武臣亦有數人。新樂侯劉文炳,弟左都督文璀,九十祖母瀛國夫人,聞變時,揀一大井,將男女小孫十六口盡投其中,縱火焚賜宅,火起,俱投火死。駙馬都尉鞏永固,其公主先一年病歿,停柩在堂。有親生子女七人,俱以黃繩縛至靈,前縱火焚死,大書「世受國恩,身不可辱」八字,前庭自縊死。惠安伯張慶臻,聞賊破城,將財物給散親戚,致酒,一家團飲,積薪四面焚燒,全家燒死。襄城伯李國楨,賊破城招之使降,國楨道:「如要我降,依我三事:一、不可發掘陵寢;二、以帝禮葬先帝先後;三、不可殺害二王。」

  賊俱允從,遂易梓宮葬帝。國楨號哭往送葬畢,拔勿刎死墓下。宣城伯衛時春,聞變投井死。嘉定伯周奎的侄都督周鏡,或自刎,或血縊,或投井,三百餘口,俱一時身死。這都是為官受祿,殺身成仁的。街巷小民,閨門女子,那裡說得盡。未知後來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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