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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八一回 辱丞相鮑宣獲罪 救司隸王鹹舉幡


  話說孔光所帶屬官正在園陵道中馳走,忽然遇著一人,喝令左右前來拿人。眾人吃了一驚,定睛一看,原來是司隸校尉鮑宣。鮑宣字子都,渤海高城人。當初出身不過是個上計掾,一日奉命進京就職,路中無意遇著一位書生,鮑宣細看此人,不像貧家子弟,卻是一人獨行,並無奴僕跟隨,心中正在疑惑。

  書生行不數步,忽然面容改色,跌倒在地。鮑宣急忙下車動問,書生答道:「驟患心痛。」

  說罷呻吟不止。鮑宣見他在途得病,無人服事,心生憐憫,遂向書生腹上如法按摩,誰知按摩許久,依然無效。不到一刻,書生已一命嗚呼。鮑宣見書生已死,心中追悔道:「我與他匆匆見面,未曾問得姓名住址,無從報與他家屬知道,我又無力為之收殮,此事如何是好?」

  因又想道:「不知書生身上有無隨帶銀錢,可以取作葬費。」

  遂向書生身上細細檢了一回,偏是分文沒有,只有素書一卷,銀瓶兩個。

  鮑宣見銀瓶尚是值錢之物,便賣去銀瓶一個,買得衣衾棺槨回來,將書生殮好,以所餘銀瓶一個,及素書一卷,一同裝在棺中,雇人抬去,安放一個所在。鮑宣臨去,又向棺前祝道:「君靈魂有知,當令君家知君在此,我身奉使命,不能久留此處為君守護。」

  祝畢遂登程而去。

  鮑宣一路攢行,不銷數日,便到京師。正擬向前行走,忽聞有物長嘶一聲,自背後奔來。鮑宣回頭一看,乃是一匹驄馬。

  此馬一見鮑宣,便緊緊追隨不舍。旁人看見,莫不稱奇,個個都想近前牽它。鮑宣見大眾欲牽此馬,連忙讓開。誰知此馬一見他人走近,便舉起四蹄狂跳起來,眾人莫想近得分毫。及鮑宣至前,此馬卻依然俯首貼耳,屹立不動。鮑宣因見此馬並無失主前來認領,遂只得自留乘坐。

  光陰迅速,鮑宣在京住了數年。一日有事回家,便騎著此驄馬,一直出京。誰知行不到數裡,卻走錯了路徑。鮑宣正欲覓人動問,無奈日已西沉,自想趲程已經不及,不如暫借人家一宿。此時恰好路旁有一座人家,起得屋宇巍峨,樓臺重疊。

  鮑宣向前細看,不像平常民居,忙問近鄰,知是關內侯住宅。

  問畢便思入內借宿,遂一手拉馬,一手檢出名刺,立在門口,高聲喚人傳遞。內中聞得有客呼門,急遣僕人前來探問。鮑宣遂將名刺交與來人,說明欲見主人借宿。來人見說,收下名刺,正欲入內通報。忽然一眼瞥見驄馬,來人便呆了半晌,又進前看了一看,立即轉身入內。

  鮑宣不解何故,正在狐疑。來人已經奔到內宅,將鮑宣來意,報知主人;並說細認來客驄馬,乃是當年主人所失之馬,被他盜去。說畢,呈上鮑宣名刺。主人聞言,忙接過名刺一看,沉吟了半晌,口中說道:「此人是鮑子都,久聞他是位高士,豈有盜馬之理?他今既敢騎我此馬前來,必能說出原因,作速請他人見。」

  僕人聞命,立將鮑宣請人,寒暄既畢,主人遂問道:「聞君有一馬,乃是我當年無故失去之驄馬,不知何以為君所得?」

  鮑宣被問,遂將當年奉差進京,路見書生如何暴病身死,如何收殮,到京如何遇見此馬,相隨不舍,從頭至尾說了一遍。主人聽罷大驚道:「君所說書生,此人乃是吾兒。」

  主人說罷,謝了鮑宣,將他留宿。鮑宣聞主人說書生是他兒子,心中也暗暗稱奇。因想此事實在湊巧,莫不是書生真個靈魂有知,應了我當年祝告,他在暗中顯靈,不然何以他家驄馬無故走出跟我,偏是我迷途又在他家借宿?他家見馬,才能查出書生死耗。此事真是奇怪,他猜度了半晌方去安歇。

  次日鮑宣辭別主人去後,主人欲驗鮑宣之言是否屬實,即依著鮑宣所說,前往書生停棺所在,將棺運回開視,果然銀瓶素書,件件皆在,確是他兒子遺物,方信鮑宣並不說謊。且感鮑宣恩德,欲思報答,於是合家詣闕,保薦鮑宣。朝廷因此將鮑宣屢次拔用,由上計曆官至諫大夫州牧,至是擢為司隸校尉。

  論起司隸校尉,本來可以舉察百宮,及京師近都犯法者。當日鮑宣經過園陵,見丞相屬官,竟敢違法行走道中,遂喝令左右從事將丞相掾拘下,並令將其車馬沒官。

  孔光遇著此事,心中雖然不免懷恨,因是自己屬官違法,也不便出來攔阻,只得忍怒受辱。偏是此事傳到哀帝耳中,他方寵任孔光,以為司隸膽敢侮辱丞相,立將此事發令禦史中丞窮究。禦史奉命前往司隸衙署,來提從事查辦。鮑宣聞信,以為此事由我做主,與從事何干,遂令人閉上署門,不許禦史進內拿人。禦史被拒回奏哀帝說:「鮑宣拒閉使者,無人臣禮,大不敬不道。」

  哀帝聞奏大怒,命將鮑宣交廷尉下獄辦罪。

  此時朝中諸臣,雖皆聞得此事,無如人人只知保重祿位,無人敢出來犯顏諫阻。轉是此事傳到外間,卻有一人聞知,十分憤憤,此人姓王名鹹,濟南人,現為大學博士弟子。生來極有義氣,他見丞相屬官犯法,鮑宣職居司隸理應收捕;哀帝不責孔光縱容屬下,反將鮑宣下獄,未免賞罰不公,是非倒置,因此心中不服,便欲設法救出鮑宣。心想此事須借大眾出力,才能辦到。現在大學諸生人數不少,他們也曾聞得鮑宣下獄,只不知人人是否欲救鮑宣,我必須設法一探。主意既定,連忙用布製成一幡,便在大學一個寬敞地方,將幡高高舉起,口中喊道:「欲救鮑司隸者,請會此幡下。」

  王鹹才喊了一聲,早已驚動大學一班學生,紛紛出來觀看。大家問明情由,卻也個個都是同意,莫不爭先奔到王鹹舉幡之處,聚立其下,不到一刻,已經聚了一千餘人。王咸舉目一看,滿心歡喜,遂對大眾提出一個辦法。大眾全體贊成,各自散會,不在話下。

  當日丞相孔光自經園陵受辱回到相府,心中暗恨鮑宣,且恐哀帝見責,及聞哀帝反代己出氣,將鮑宣下獄,自然十分暢意。至次日黎明,依然放膽上朝。遂傳齊車馬,立時起身,剛剛行到一處,忽然漫街遍巷來了無數之人,齊向著孔光車馬行處圍攏上來。孔光吃了一驚,定睛一看,見來人皆是儒生裝束,但不知何故前來。來人既攏到孔光車前,也不待孔光開口動問,一齊對著孔光說道:「大眾因聞鮑司隸下獄,欲要求丞相上朝懇恩,將他赦罪。」

  孔光見說,方知來人是為了此事,心想哀帝因我受了鮑宣侮辱,將他下獄,我若上朝替他懇恩求赦,不獨辜負主上一番美意;且恐因此觸怒主上,或反辦我一個縱容屬吏犯法之罪,如此豈不是我自尋苦吃。此事萬不可徇了眾人來意,自誤前程,我只設辭拒絕,量大眾也無奈我何。

  孔光既拿定主意,遂一任眾人如何進說,他總推辭不允。

  大眾見他不肯依從,愈聚愈多,將孔光車馬圍得寸步難行。大眾圍了半日,見孔光仍是執定不允。眾人也覺得無法,只得讓開一條路徑放他出去。孔光得了脫身,忙命左右推動車馬,一溜煙急奔上朝。孔光去後,一班諸生見丞相如此情形,知他上朝必不肯將此事代奏。大眾遂議道:「我等昨日所議之策,已經不行,但事已至此,一不做二不休,不如大眾回去擬定一書,同到朝門上書懇求,或能聳動天聽,也未可知。」

  眾人議罷,連忙退回大學,便推定一人主稿,立刻擬成一書,書中所言,不消說得是代鮑宣懇恩。大眾將書傳觀一遍,各將名字簽上,然後將書帶在身邊,一齊離了大學,來到朝門。把門衛尉見許多人眾前來,連忙攔住問故。諸生齊聲說道:「有事來此上書。」

  旁有掌管文書官吏,見說便向諸生取了奏書,代他進呈。諸生見奏書已經呈進,方各散回,一面暗中打聽消息。不久聞得哀帝見書只將鮑宣減去死刑一等,仍不免受了髡鉗之刑。大眾聞知,也無可奈何,惟有暗中代鮑宣不平而已。

  哀帝既將鮑宣治罪,孔光自然十分感激,愈思設法以博哀帝歡心。恰好一日,哀帝不知何故忽遣董賢前往相府,孔光便思在董賢身上覓出一個討好哀帝方法。未知孔光如何討好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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