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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回 高祖謾駡遭刺客 貫高忍死明趙王


  話說趙王張敖乃張耳之子,漢五年七月,張耳身死,高祖命張敖嗣立為王。適值張敖新喪妻室,呂後因恐高祖將魯元公主嫁與匈奴單于,故急與高祖商定,許嫁張敖。於是魯元公主,遂為趙王王后。高祖七年,車駕因事過趙,趙王張敖,聞說丈人到來,親自出境迎接。到了趙國邯鄲都城,直入王宮。魯元公主出來拜見父親,便留高祖小住數日。張敖早晚殷勤服侍,親自奉上飲食,甚屬恭敬,也算盡了女婿之禮。

  偏是高祖生性自來傲慢,動輒將人亂罵,此種習氣,自少至老,全然不變,況兼如今身為天子,更覺比前尊大。又因張敖是他女婿,便看同自己兒女一般,不加一毫禮貌,張起兩足,昂然坐在上面,將張敖呼來喝去,幾同奴僕,稍不如意,信口亂罵,全不想張敖縱屑女婿至親,也是一國之王,現又在他國中,竟不顧他體面。張敖遭此侮辱,只是下氣低聲,一味順受,毫不介意。誰知竟惹起趙國群臣貫高、趙午等十餘人發怒,要替張敖出氣。

  說起貫高、趙午二人,本是張耳門客,平日為人負氣,不肯略受委曲。如今二人皆為趙相,年紀各已六十餘,卻仍是少年心性,偏要好勝,今見此情形,心中實在難受,暗罵我王懦弱。於是大家會聚相議,欲殺高祖。

  眾人議定,遂由貫高入見張敖,屏退左右,密說道:「王事皇帝甚恭,皇帝待王太覺無禮,臣請為王殺之。」

  張敖聞言大驚,急將手指放在口中齧出血來,指天為誓道:「君何出此妄言?記否先王失國,幸賴皇帝,方得複國?澤流子孫,絲毫皆皇帝之力,此恩無可報答,願君勿再出口。」

  貫高見說,無言退出,自向十餘人述了張敖之語。大眾重複商議道:「此乃我等之過,我王為人忠厚,不忍背德,何必與他商議。我等因見皇帝侮辱我王,故欲殺之,又何苦連累我王身上,如今我等自去行事,若得事成,奪了天下,奉歸我王,不成我等各拼一身坐罪,也覺乾淨。」

  商議已畢,方欲下手預備,不料高祖早已起程去了。眾人見此時已來不及,只得擱下。

  過了一年,是為高祖八年,恰值高祖領兵往擊韓王信余寇於東垣,寇平之後,高祖傳令回京。貫高早已探知消息,預料高祖回時,必由趙地經過,且知他是按照驛站而行,因想起趙地柏人縣,是個大站,高祖到此,定就館舍歇宿一宵。遂與同黨十餘人密議,暗遣力士數人,各懷利刃,前往柏人館舍廁中,埋伏等候,高祖到來,定要上廁,便就廁中,將他殺死。

  安排已定,不消幾日,高祖果然到了柏人,人得行宮,原想在此歇宿,也是高祖命不應死,忽然心中大動,因問左右道:「此縣何名?」

  左右回答:「縣名柏人。」

  高祖道:「柏與迫音相近,柏人者乃是為人所迫,地名不利,不可在此住宿。」

  遂即傳令起行,於是貫高等所謀,又複落空。事雖未成,不免有人知得,漸漸傳到外間,卻被貫高仇人所聞,心中暗喜,便想借此害死貫高,以報其仇。雖明知連累多人,也顧不得。

  適值九年冬十二月,高祖到了洛陽,貫高仇人便來上書告發。高祖閱書大怒,因見貫高、趙午乃是趙相,其餘亦皆趙國官吏,心想趙王張敖定然同謀,立遣武士持詔前往趙國,將張敖、貫高、趙午等十餘人捕縛,解到洛陽審問,並通告趙國臣民,如敢隨從趙王前來,罪及三族。

  武士奉命,到了趙國宣讀詔書,張敖一向不曾知有此事,聽了詔書,好似晴空打個霹靂,吃驚不小,此時埋怨諸人,已是無及,只得束手受縛。趙午等十余人,聞此消息,心想不如早尋一死,免得下獄受刑,遭了苦辱,遂各拔出佩刀,自刎而死。獨有貫高顏色不變,卻見諸人紛紛尋死,氣得須髯大張,厲聲罵道:「是誰令汝作此事情?我王本未同謀,如今連累被捕,汝等但知自己尋死,更有何人替王伸冤,明他不反?」

  貫高罵時,諸人早已死盡,只余他與張敖二人。貫高便對張敖道:「王請放心,臣終當表明王之冤枉。大丈夫行事,自作自受,萬不至累王受罪。」

  武士遂將貫高一同綁縛,連張敖裝入檻車之中,即日起行,解往洛陽。

  趙國群臣見王與丞相,都成犯人,又有詔不許臣民相隨,只得痛哭一場送出國境,各自回家。內有趙國郎中田叔、盂舒等十餘人,不肯相舍,自己髡鉗,身穿赭衣,假稱趙王家奴,隨從上路。

  魯元公主在宮,聞說丈夫被捕,嚇得啼哭,心知丈夫並無此意,乃是為人所累,遂急急收拾行裝,趕回長安。見了呂後,哭訴求救。呂後聞說,亦自驚疑,便帶同女兒,一齊來到洛陽。

  聞說張敖與貫高早已解到,下在獄中,高祖現飭廷尉嚴行訊辦。

  呂後便遣人往獄中探視張敖,回報說是並不受苦,只因獄官知他是天子女婿,情罪未明,自然不敢怠慢。呂後入宮見了高祖,便代張敖辯白,請即下詔赦免。高祖不允,呂後一連說了數次,大意說張敖乃是女婿,他豈不看女兒情分,安肯為此等事。高祖聞言怒道:「假使張做得據天下,他豈少了汝之女兒。」

  呂後見高祖發怒,因此也不敢再言。

  當日廷尉奉高祖之命,先將貫高提出審問,貫高到堂,慨然直供,並說道:「都是我輩所為,趙王不知。」

  廷尉心疑貫高袒護其主,不肯實招,便將貫高用刑拷打,一連數日,貫高被打數千,皮開肉綻,血流遍地,只是忍住痛苦,並無一語攀到趙王身上。末後廷尉又將鐵條燒紅,向他身上刺入,貫高受此種種酷刑,弄得死去復活,身上無一片完膚,仍是執定原供,始終矢口不移,廷尉無法,只得將審問貫高情形,並其口供,上奏高祖。

  高祖見奏,心想難得如此硬漢,不覺失聲贊道:「壯士!」

  因問群臣道:「汝等誰人識得貫高,即行前往獄中看視,可以私情問他,到底趙王有無同謀。」

  旁有中大夫泄公出班奏道:「貫高與臣同裡,臣素識之,此人本在趙國有名,崇尚節義,不輕一諾。」

  高祖遂命泄公持節前往獄中,此時貫高遍體刑傷,動彈不得,獄吏將他放在鞭輿之中。泄公持節走到近前,貫高聞有人來,仰面一看認得泄公容貌,因問道:「來者莫非泄公?」

  泄公答應道:「是。」

  二人久別重逢,泄公見貫高受此苦痛,也覺傷感。貫高長日坐在獄中,正在愁悶,如今得見故人,甚是歡喜,彼此暢談,一如平日。

  說話中間,泄公因問起謀刺之事,趙王果否知情。貫高被問答道:「凡人誰不愛其父母妻子,今吾自認首謀,三族皆當論死,豈肯專為趙王一人,斷送一家性命?只因趙王實不與謀,皆系吾等所為。」

  於是遂將高祖過趙,如何輕慢趙王,彼等如何發怒,如何設計,從頭至尾,述了一遍。泄公知貫高所說,都是實情,便依言回報高祖。高祖始信張敖實是無罪,於是下詔,赦之出獄。

  高祖暗想貫高為人耿直,真算難得,又命泄公前往,將趙王出獄之事,告知貫高,以慰其心,並赦貫高之罪。泄公奉命,再到獄中,向貫高說道:「趙王今已赦出。」

  貫高聞說驚喜道:「趙王果真赦出乎?」

  泄公答道:「實已赦出。」

  貫高心中大喜。泄公又說道:「主上甚重足下,故特命吾持節來赦足下之罪。」

  貫高笑道:「吾所以忍死一時,致使渾身受傷者,因欲明趙王無罪之故。今王已出,吾可塞責,雖死不恨。況人臣既受篡弑之名,有何面目,再事主上。縱使主上不肯殺我,我心豈不慚愧。」

  說罷遂將雙手自扼咽喉,氣絕而死。

  高祖聞說貫高自盡,甚是嘆惜。又聞趙國郎中田叔、孟舒等十餘人,不避危難,自甘為奴,相隨張敖,也是難得,便一起召見,人人對答如流,滿朝群臣都辯他不過。高祖暗想道:「原來趙國群臣,皆是賢士。」

  心中甚悅,遂一律拜為諸侯相及郡守。

  高祖帶了張敖,回到長安,下詔降張敖為宣平侯,將代地並歸趙國,移代王如意為趙王。卻說趙王如意,乃戚夫人所生,戚夫人甚得高祖寵愛,因此家庭之內,又演出一番變故來。未知此事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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