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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五回  崇節儉滿朝成乞丐 慶功勞一室做餓夫(1)


  卻說那太監原是內苑的總管,他的下臣又離瓊島春陰甚近;凡是董氏一舉一動,他都知道。當時他對王森說道:「自你妻子董氏進宮以後,皇上十分敬愛她,每天皇上坐著看董氏捏塑西湖十景,常常讚歎,稱她絕技。董氏每天工作完畢,皇上總有賞賜的,或是寶珠,或是衣服,董氏也伴著皇上,或下一局棋,或說笑一會;兩人雖十分親密,卻是各不相犯的。這幾天皇上因為被瑩嬪管住了,不曾到瓊島春陰來。董氏一個人住在屋子裡做工,到昨天晚上,忽然鬧出亂子來了。」

  那太監說到這裡,王森的臉也青了。太監還勸他莫急壞身子,又接著說道:「昨夜宮裡才打過三更。忽聽得有開動宮門的聲音。俺在睡夢中,不聽得十分清切,停了一會,俺又睡熟去了。只聽又是一聲窗戶開動的聲音,恍惚是在瓊島春陰裡,接著又一聲女人叫喊的聲音,俺才忍不住了,急披衣起來,喚醒同伴,搶到瓊島春陰正屋裡去。只見董氏睡的屋子裡窗戶洞開著,走進屋子去看時,那床上的被褥攪得一團糟,那睡鞋兒、金釵兒沿路散著,直到窗戶外面,欄杆邊還落下一支玉簪兒,卻已打得粉碎了。

  這玉簪兒是董氏平日插戴的,俺還認得出來。只是那董氏不知到什麼地方去了。今天一清早,俺們去奏明皇上,皇上也打發人四處找尋,後來見太液池水面上浮著一件小小紅襖兒,看那領口、袖子的鑲邊,皇上認識是董氏平日穿的,忙喚會水的鑽到水底去四處撈尋,卻又毫無形跡。」

  王森一句一句地聽著,起初早已支撐不住了,只望他妻子還有救星;如今知道他妻子是不得救的了,他覷著太監不防備的時候,只喊得一聲:「我的苦命妻子!」

  一縱身向後樓窗口一跳。太監忙上前拉救,已來不及了;那座湖樓高出湖面五六丈,王森跳下去,直撞到水底,那湖面又很闊。可憐他一對恩愛夫妻,只因這絕藝,卻不料送掉了一雙性命。

  嘉慶帝自從見了董氏,因她生得貞靜美麗,天天對她坐著看一會,心中便得了安慰;如今不見了這位美人,想得她好苦。

  他年紀已六十歲了,精神也衰了,心裡有了悲傷的事體,也無心管理朝政了,所有一切大小國事,統統交給滿相國穆彰阿處理。

  那穆彰阿相國又是一個貪贓枉法的奸臣,他做了宰相,把國事弄得更壞,特別是廣東因鴉片的案件和英國交情一天一天地壞起來,弄得全國不得安寧,百姓怨恨。那班禦史官紛紛上奏章參他,卻被穆相國派人在暗地裡把那參折一齊捺住了,不送進去。這時,智親王旻甯也隨侍在行宮,卻有十分孝心的。

  誰知嘉慶帝因想念董氏想得厲害,那瑩嬪和別的妃子又常常在皇帝跟前鬧著嘔氣。年老的人,又傷心,又氣惱,不覺病了。

  這一病來勢很凶,智親王天天在屋子裡衣不解帶地服侍父皇。

  嘉慶帝一病三個月,看看自己不中用了,便召集御前大臣穆彰阿,軍機大臣戴均元、托津等一班老臣,在榻前寫了遺詔。

  大略說:「朕于嘉慶四年,已照家法寫下二皇子旻甯之名,密藏正大光明匾額後。朕逝世後,著傳位於二皇子智親王旻甯。

  汝等身受厚恩,宜盡心輔導嗣皇,務宜恭儉仁孝,毋改祖宗成法。欽此。這道諭旨下了的第二天,嘉慶帝便死了。智親王回京,在太和殿上即位,受百官的朝賀,改年號稱道光元年。

  說也奇怪,這道光帝在年輕的時候十分勇敢,性情也豪爽,舉動也漂亮;到大婚發後,忽然改了性情,十分吝嗇起來。登了大位以後,在銀錢進出上越發精明起來。自從嘉慶帝沒收和珅大量家產以後,皇宮原是十分富厚。但道光帝卻天天嚷窮,說做人總須節儉。見了大臣們,總勸他們節省費用。那班大臣們都是善於逢迎的,聽了皇上的話,便個個裝出窮相業。內中第一個刁滑的便是那穆相國,他每次上朝總穿著破舊的袍褂。

  皇帝見了,便稱讚他有大臣風度;他卻忘了穆相國在外面做的貪贓枉法、窮奢極欲的事體。不多幾天,朝的臣子都看著他的樣,個個穿著破舊袍褂;從殿上望去,好似站著兩排叫化子,那皇帝是個化子頭。

  從此以後,官員們也不改穿新的袍褂了,一時京城裡舊貨鋪子裡的破舊袍褂都賣得好價錢。起初還和新袍褂的價錢一樣,有許多官宦人家把嶄新的袍褂拿到占衣鋪子裡去換一套破舊的穿穿,後來那舊袍褂越賣越少了,那價錢飛漲,竟比做兩套新的還貴。有幾個官員無法可想,只得把新的打上幾個補子在衣襟袖子上,故意弄齷齪些,皇帝看了才沒有說話。冬天到了,大家都要換皮衣了,家裡原都藏著上好的細毛皮,因怕受皇帝的責備,大家都忍著凍,不敢穿。

  武英殿大學士曹振鏞卻是天性愛省儉的,和道光皇帝可以稱得一對兒,因此道泖皇帝也和他十分談得入港,每天總要把這位曹學士召進宮去長談。大監們認做皇上和大學士那裡談國家大事,誰知留心聽時,每天談的都是些家常瑣事。有一天,曹學士穿一條破套褲進宮去,那兩隻膝蓋上補著兩個嶄新的掌。道光皇帝見,便問道:「你補這兩個掌,要花多少錢?」

  曹學士稱奏:「三錢銀子。」

  皇帝聽了十分驚異,說道:「朕照樣打了兩個掌,怎麼內務報銷五兩銀子呢?」

  說著揭起龍袍來給曹學士看。曹學士沒得說了,只得推脫說:「皇上打的掌比臣的考究,所以價格格外貴了。」

  道光帝歎了一口氣,從此逼著宮裡的皇后妃嬪,都學著做針線,皇帝身上衣服有破綻的地方,都交給後妃們修補。內務部卻一個錢也不得沾光。弄得那堂司各官窮極了,都當著當著過日子。

  道光皇帝還嫌宮裡的開銷太大,又把許多宮女太監們遣散出宮,叫他們去自謀生活,偌大一座大內,弄得十分冷落,有許多庭院都封鎖起來。皇帝也不愛遊玩,終日在宮裡和那班妃嬪們做些米鹽瑣屑的事體。他又把宮中的費用細細地盤算一番,下一道聖旨:內庭用款,以後每年不得過二十萬銀元。那班嬪妃終年不得添制新衣,大家都穿著破舊衣衫,便是皇后宮裡也鋪著破舊的椅墊。皇帝天天和曹學士談談,越發精明起來了。

  那曹學士平日花一個錢都要打算盤,他家中有一輛破舊的驢車,家裡的廚子又兼著趕車的差使。曹學士每天坐著車來,早朝出來,趕到菜市,便脫去袍褂,從車廂裡拿出菜筐和稱稈兒來,親自買菜去,和菜販子爭多論少,常常為了一個錢的上下,兩面破口大駡;到這時曹振鏞卻要拿出大學士牌子來,把這菜販子送到步軍衙門辦去。那菜販子一聽說是大學士,嚇得屁滾尿流,忙爬在地上磕頭求饒,到底總要依了他。

  那曹學士占了一文錢的便宜,便洋洋得意地去了。他空下來,常常在前門外大街上各處酒館飯莊裡去打聽價錢。他打聽了價錢,並不是自己想吃,他卻去報告皇上。那皇上聽了便宜的菜,便吩咐內膳房做去。說也可憐,道光皇帝只因宮中的菜蔬很貴,卻竭力節省;照例每餐禦膳總要花到八百兩銀子。後來道光皇帝只吃素菜,不吃葷菜,每桌也要花到一百四十兩銀子;若要另添一樣愛吃的菜,不論葷素,總要花到六七兩銀子,皇帝便是吃一個雞蛋,也要花五兩銀子。

  有一天,皇帝和曹振鏞閒談,便問起:「你在家可吃雞蛋麼?」

  曹學士奏稱:「雞蛋是補品,臣每天清早起來,總要吃四個氽水雞蛋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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