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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五回 鳥盡弓藏將軍滅族 妻離子散國舅遭殃(2)


  這王先生天天吃著豆腐腦,也吃厭了,只是不敢說。後來那錢廚子因家中有事靠假回去,便雇用了一個新廚子。新廚子聽說王師爺要吃豆腐腦,也照樣做了一碗。年羹堯一嘗,那豆腐腦又老,味兒又苦,不覺大怒,喝一聲:「取下腦袋來!」

  王先生急要攔時,已來不及了。

  後來,那錢廚子假滿回來,依舊做一碗豆腐腦,那味兒依舊是十分鮮美。王先生詫異得很,暗地裡喚廚子來問時,那錢廚子說:「每一碗豆腐腦,用一百個鯽魚腦子和著,才有這個味兒。」

  那王先生聽了,連聲說道:「阿彌陀佛!這新廚子真死得冤枉,叫他如何知道呢?明天快把這碗 菜免了罷。」

  過了幾天,年羹堯又想出一樣新鮮小菜來,立刻請了許多賓客,那王先生依舊坐了首席,酒過數巡,只聽得年大將軍吩咐上菜:只見每一桌上,上面安著一個大暖鍋,暖鍋裡煎著百沸雞湯魚翅;又每人跟前安一個五味盆,一個銀錘子,一把銀刀,一柄銀匙。大家看了,都莫名其妙。

  停了一會,每人跟前擱著一個小木籠,籠裡囚著一隻小猴兒。那猴頭伸出在籠頂外,好似戴枷一般,把猴子的頸子鎖住,使它不能伸縮。年大將軍先動手,舉起錘子,在猴子的頂門上打一下,打成一個窟窿;把銀匙探進窟窿去,挖出猴子的腦髓來,在暖鍋裡略溫一溫便吃。

  吃到一半,又拿銀刀削去猴子的腦蓋,再挖著吃,當時許多客人見了年羹堯的吃法,都如法炮製。一時裡猴兒的慘叫聲,刀錘的磕碰聲,客人的讚美聲,諸聲並作。王先生坐在上面,早已嚇怔了,便推說頭痛,溜回房去。那班客人個個吃得舐嘴咂舌,連稱異味。年羹堯也吃得呵呵大笑。這一席酒,直吃到日落西山,殺了一百頭猴子。

  年大將軍吃得酒醉飯飽,便踱進書房來看望王先生。這時恰巧有一個丫環送茶給王先生,那王先生一面伸手接茶,一面起身招呼年羹堯。兩面一脫手,「哐啷」一聲響,一隻玉杯兒打碎在地,濺得王先生一身的茶水。

  王先生忙拿手巾低著頭抹乾淨那茶漬,耳中只聽得「颼」一聲響,急抬頭看時,那丫環的腦袋已經給年羹堯砍落在地。

  王先生到這時,忍不住把年羹堯勸說一番,並且說:「從來說的功高震主,大將軍在此地一舉一動,難保沒有皇上的耳目在此,大將軍如今正該多行仁德,固結軍心。」

  這王先生正說著,忽然外面送進一角文書來,年大將軍看時,認得是他在京裡的心腹寫來的信,打開信來一看,早把個氣焰萬丈的年羹堯矮了半截,只聽他嘴裡不住地說道:「休矣 !休矣!」

  那王先生接過信來一看,也不免愁眉雙銷起來。原來年羹堯在任上的一舉一動,都有偵探暗地裡去報告皇帝知道。

  接著那都禦史上奏章,狠狠地把年羹堯參奏了一本。內而六部九卿,外而巡撫將軍,都紛紛地遞著參折;最厲害的幾條是說他「潛謀不軌」,「草菅人命」,「占淫命婦」,「擅殺提督」。

  年羹堯看了,知道自己性命不保,便連夜整理些細軟,把小公子年成托給王先生帶到南方去,撫養成人,延了年家的一支血脈。這裡王先生才走,那北京的聖旨已到了。那聖旨上大概說道:

  近年來年羹堯妄舉胡期恒為巡撫,妄參金南瑛等員,騷擾南坪寨番民,詞意支飾,含糊具奏;又將青海蒙古饑饉隱匿不報,此等事件,不可枚舉。年羹堯從前不至於此,或系自恃已功,故為怠玩或系誅戮過多,致此昏憒。如此之人,安可仍居川陝總督之任?朕觀年羹堯于兵丁尚能操練,著調補浙江抗州將軍。總督印務,著奮威將軍、甘肅提督兼理巡撫事岳鐘速赴西安署理。其撫遠大將軍印著齎送來京;奮威大將軍印,如無用處,亦著齎送來京。

  岳鐘琪和年羹堯交情很好,得了這個信息,忙趕到西安來,一面接收年羹堯的印信,一面用好話安慰,答應他上奏章代求保全;又撥了一百名親兵沿路保護著,年羹堯和岳鐘琪揮淚分別,急忙上路,看看到了江蘇的儀征地方。這地方有水早兩條道路:從水道南下,便可直達杭州;從旱路此上,也可以直達北京。

  年羹堯心想:皇上做郡王的時候,俺也曾出過力來;如今俺倘能進京去面求恩典,皇上看在俺擁戴的功勞上,便複了俺的原官,也未可知。想罷,便親自動筆寫奏章,裡面有兩句道:「儀征水陸分程,臣至此靜候綸音。」

  這不過想皇上回心轉意,進京面陳的意思,誰知雍正皇帝看了這個奏章,越發觸動了他的忌諱。他疑心年羹堯存心反叛,要帶兵進京來逼宮,便將奏章交給吏部等衙門公閱。

  從來說的「牆倒眾人推」。況且年羹堯平日威福自擅,得罪官場的地方很多,那班官員,你也一本,我也一本,眾口一辭,說年羹堯受莫大之恩,狂妄至此,種種不法,罪大惡極,請皇上乾綱獨斷,立將年羹堯革職,並追回從前恩賞物件。接著,又有許多沿路人民紛紛控告年羹堯「沿途騷撓」。這分明是那仇家指使出來的。

  那雍正皇帝看了,十分震怒,一夜工夫連下十八道俞旨,把個赫赫有名的川陝總督撫遠大將軍年羹堯連降了十八級,變做一個看管杭州武林門的城門官兒。

  年羹堯到了此時,也是無可奈何,只得孤淒淒的一個人帶了幾名老兵,到杭州做城門官去。凡做城門官的,只要有官員們進出,照例須衣帽接送,那武林門又系熱鬧的所在,每日進進出出的官兒不知有多少。

  卻巧這時做杭州將軍的不是別人,正是從前在年羹堯手下當過中軍官、幾乎被他殺死、後來改罰在橋下當更夫的陸虎臣。

  那陸虎臣鑽了別人的門路,三年工夫居然官做到提督。他聽得年羹堯罰落到杭州看城門,便竭力運動去做杭州將軍。這真是冤家路窄,他到任這一天,擺起全副隊伍,整隊進城。合城的文武官員都在城門迎接,獨有那位城門官兒年羹堯,若無其事,自由自由,穿著袍褂在廊下盤腿兒坐著向日光。待到那陸虎臣走到他跟前,他依舊是不理不睬。陸虎臣見狀大覺大怒,喊一聲:「年羹堯,認識俺嗎?為何不站起來迎接?」

  年羹堯聽了,向他微微一笑,說道:「你要我站起來嗎?我卻要你跪下來呢!」

  陸虎臣哈哈大笑道:「俺堂堂頭品官兒,難道跪你這個城門官兒不成?」

  年羹堯說道:「雖不要你跪見城門官兒,你見了皇上總該跪下。」

  陸虎臣點著頭說道:「那個自然。」

  年羹堯不慌不忙站起身來說道:「陸虎臣,你看俺坐著的是什麼?」

  陸虎臣看時,見他身下坐著一方康熙皇帝賞賜的舊龍墊;年羹堯又從懷中拿出一方萬歲牌來,擱在龍墊上,喊一聲:「陸虎臣跪!」

  那陸虎臣不知不覺跪下地去,行過三跪九叩首禮,年羹堯才把萬歲牌捧進屋子去供著。

  從此以後,陸虎臣心中越發銜恨。回到衙門去,連夜上奏章參年羹堯,說他有大逆之罪五,欺罔這罪九,僭越之罪十六,狂妄之罪十三,專擅之罪六,貪贓之罪十八,忌刻之罪六,侵蝕之罪十五,殘忍之罪四,共計九十二大罪,按律便該淩遲處死。

  這本奏章真是年羹堯的催命符,聖旨下來:

  姑念年羹堯平定青海有功,著交步軍統領阿齊圖監賜自裁;年富倚仗父勢無惡不作,著即正法;年遐齡、年希堯,著褫奪爵位,免議處分。所有年羹堯家產,盡數查抄入官。

  這道聖旨下去,年氏全家從此休矣。這雖是年羹堯驕橫獲罪,也是雍正皇帝有意要毀滅功臣的深意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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