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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三回 紅燈熱酒皇子遺愛 煮豆燃萁兄弟化灰(2)


  莊洵走進屋子去,靠窗坐下。隔著窗縫兒望出來。只見那太監三五成群的,都向他屋後走過,也有急匆匆走去的,也有兩三人拉著手兒慢慢地踱著、低低地說著話的,也有手中拿著小盒兒的。來來去去,十分熱鬧。但是大家靜悄悄的,卻沒有一個敢高聲說笑的。莊洵正看得出神,忽覺身後有人伸手在他肩頭輕輕地拍了一下,莊洵急回頭看時,原來是劉總管。

  只見他空著手,知道他事體已了,便跟著他走出下屋,走過月華門,進入一座大殿,上寫著「懋勤殿」。殿中設著寶座圍屏,十分莊嚴;又繞出乾清官,對面也有一座大宮殿,掛著繡簾,上面掛著坤甯宮匾額,東廓有一座東暖殿,西廓有一座西暖殿。坤甯宮直北有一座欽安殿,繞過欽安殿便是御花園神武門。他們暫不進門,向東繞出去,先走過鐘粹宮,接著穿過長春宮、景仁宮、景陽宮、承乾宮、延禧宮,依次到了昭仁殿。劉總管領著莊洵,又從弘德殿繞進去,先走過翊坤宮,接著永和宮、咸福宮、永壽宮、啟祥宮、儲秀宮。一座一座宮殿玩過去。

  只覺得金碧輝煌、莊嚴華貴,莊洵嘴裡不住地噴嘖稱羨。

  劉總管忙搖著手叫他不要聲張。這時正是午後休息的時候,沿路遇到的太監宮女也不多。宮殿遊玩過了,便走進精武門,到了御花園裡,只見亭台掩映,花木扶疏,一聲聲鳥鳴,傳入耳中,十分清脆,真是五步一樓,十步一閣。正走到萬花深處,只聽得後面一個小太監一面追著,一邊喚著:「劉總管,張總管找你老說句話呢。」

  劉總管聽了,忙站住腳,又指點著莊洵向前走去:「穿過林子,前面一座四面廳,你在廳裡坐著候我,我去去便來。」

  說著,丟下莊洵去了。

  莊洵慢慢地向前走著,走出花叢,果然見一座大廳屋,四面落地琉璃窗,圍欄內析,走廊下供著許多花盆,走進屋去,四壁字畫,十分幽雅。莊洵到底是一個讀書人,見了字畫便十分心愛,一幅一幅地看過去。正看得出神的時候,忽然聽得遠遠的「唵唵」幾聲喝道。莊洵在屋內隔窗望去,見一肩暖轎,幾個內監抬著,轎中坐著一位十分威武的男子,從花間過來。

  莊洵知道皇上駕到,慌得他兩條腿索索地抖動,要藏躲也無藏躲處,一眼見屋中擺著一架炕榻,莊洵也顧不得了,便一蹲身爬進炕榻下去躲著。側著耳央往外聽時,只聽得一陣橐橐的靴腳聲邁進屋來。一個人向炕榻上一座,滿屋子靜悄悄的,只聽得衣裳悉索的聲音,停了一會,忽聽得炕上那人開口道:「把他帶上來!」

  那說話的聲音十分洪亮。接著便有幾個人出去,只聽得一陣鐵索聲,帶進三個人來,當地跪倒。內中有一個人十分倔強,左右侍衛喝他跪下,他也不肯跪,大聲罵道:

  「胤禛!你好狠心。俺和你一般的骨肉弟兄,你如今硬霸佔了皇帝的位置,且不去說他;便是俺弟兄的性命,你也不肯放過,苦苦的要謀害我們。我問你,那胤禩和胤禟兩位哥哥有什麼罪?你卻喚他豬狗,又把他監禁起來。便是俺胤禵,自從父皇在世,便帶著兵馬南征北討,替國家立了許多功勞;到如今雖有想論功行賞,也不到得犯這監禁的罪名。老實說,你現在這皇位原是俺的,如今被你奪了去,俺也不希罕。你要通了國舅隆科多,悄悄地把遺詔上『傳位十四皇子』一句改做『傳位於四皇子』,打量你這鬼鬼崇祟的行為俺不知道嗎?哼哼,胤禛,照你這種狼心狗肺,將來也不得好死呢。」

  炕上坐著那人被他罵得火星直冒,喝一聲:「不必多說,趕快給他們化了灰!」

  只聽得左右答應一聲,好似拿席子一般東西鋪在地下,卷過又放,放過又卷,隔了半天,只聽得侍衛們報道,三位親王都化灰了!那炕上的人冷笑幾聲,站起身來,接著那內監們又是」

  唵唵「幾聲喝著道,一擁去了。把個莊洵嚇得躲在榻下,只是發怔。後來那劉總管走來。悄悄地從炕床下面拖他出來,見他瞪著兩眼,嘴裡不住地說:「嚇死我也!」

  劉總管送他回到客店裡,他依舊不住嘴地說:「嚇死我也。」

  從此以後,這莊洵便害了瘋病,見了人便說「嚇死我也」。

  劉總管也來看望他幾次,也他請大夫診脈服藥,宛似石上澆水,病依舊是個不好。劉總管無法可想,只得打發一個人送他回家去。可憐莊洵這一病,直病到第十五年上,才略略清醒過來,那時雍正皇帝已死,他才敢把當時這番情形告訴給外人知道。

  這位雍正爺只因康熙皇帝過於寬大,才放出這番狠心辣手來收拾諸皇子和各親貴。他手下的同黨又多,耳目又遠,便是雍正皇帝自己也常常改扮劍客模樣,親自出來私行察訪。任憑你在深房密室裡,倘然你有半句誹謗皇帝的話,立刻叫你腦袋搬家。他自從收得血滴子以後,又得了國師傳授他的喇嘛咒語,他要殺人也不用親自動手,只要念動咒語,那血滴子自能飛去取人首級。

  講到這血滴子的模樣,是精鐵造成的一個圓球,裡面藏著十數枘快刀,排列著和鳥翅膀一般,機括一開,那快刀如輪子般飛也似地轉著。這鐵球飛近人頭,便能分作兩半,張開把人頭罩在裡面,一合,人頭也不見了,這鐵球也不見。真是殺人不見血,來去無蹤跡。雍正皇帝仗著這樣東西,秘密殺死的人也不知道多少。講到他偵探的本領,說出來真叫人佩服。

  在雍正六年的時候,這日正是正月十五,京中大小衙門都清剛無事,大小官員也個個回家吃團圓酒,鬧元宵去了。那內閣衙門,本來沒有住宿的官員,只留著四十多個供事人員承辦文書。這一晚,連那班供事也去得乾乾淨淨,只留下一個姓藍的在衙門裡照料燈火。

  這姓藍的家鄉遠在浙江富陽地方。這時他獨坐無聊,一抬頭見天上一輪皓月,頓時想起家來,便去買了三斤紹興酒,切了一盤牛肉,在大院子裡對月獨酌。想起自己離家八年。在內閣衙門謹慎辦事,依舊是一個窮供事,便大覺發了三聲長歎。

  正氣悶的時候,忽然他身後悄悄地走過一個大漢來,身材十分高大,面貌十分威武,穿著一身黑袍褂,腳登快靴。這姓藍的認做是本衙門的守衛,當下便邀他在對面坐下,又送過一杯酒去。那大漢也不客氣,舉起杯來一飲而盡,便問這姓藍的姓名官銜,這姓藍的笑說道:「哪裡說得上一個官字。」

  問:「同事有多少?」

  回答:「有四十六人。」

  問:「他們到什各地方去了?」

  答:「出去看熱鬧去了。」

  問:「你為什麼不去?」

  答:「當今皇上對於公事十分嚴謹,倘都玩去,誰擔這干係呢?」

  大漢聽了,說了一聲「好!」

  接著又喝了一杯酒。又問道:「你在這裡幾年了?」

  回說:「已有八年了。」

  問:「薪水多少?」

  回說:「二百兩銀子一年。」

  又問:「你可想做官麼?」

  回說:「怎麼不想?只是沒有這個福分罷了!」

  問:「你想做什麼官?」

  那姓藍的聽到這裡,不覺捋一捋袖子,伸手在桌上一拍,說道:「大官俺也不想,俺只想做一個廣東的河泊所官。」

  問:「河泊所官有何好處?」

  姓藍的說道:「做河泊所官,單講俸祿,每年也有五百兩銀子;便是平日那進出口船隻的孝敬,也不少呢。」

  那大漢了,也不說什麼,站起來告辭去了。第二天聖旨下來,著調內閣供事藍立忠任廣東河泊所官。這樣一個芝麻般大小的官員,也要勞動皇上特降聖旨,滿朝文武都覺得十分詫異。這件事只有藍立忠一個人肚子裡明白。他是特奉聖旨到任的河泊所官,自然便有許多同寅來趨奉他。要知後事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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