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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回 燈前偷眼識英傑 林下逐鹿遇美人(2)


  這時女真衛指揮使見建州衛都督官級在他之上,心中很不甘服,趁他都督在昏迷的時候,便悄悄地派了兵隊到建州衛城外四處村落地方,強搶土地、姦淫婦女。那都指揮官趕到都督府裡去告急,可笑那都督左手抱著美人,右手擎著酒杯,聽了都指揮的話,迷迷糊糊地說道:「我們尋快活要緊,百姓的事,由他們去!」

  那都指揮官求發兵去保護百姓,都督笑笑,說道:「明天我要帶兵士們出城打獵去,誰有空工夫去保護百姓呢?」

  那都指揮聽都督說得不像話,便氣憤憤地走出府來。這時府外面聚集了許多百姓,打聽府裡的消息。都指揮一長二短地對大眾說了,氣得人人咬牙切齒,只聽得轟天雷似地發一聲喊,說道:「我們去殺了這昏都督再說話!」

  一窩蜂似地擁進府去。

  這時府裡的衛兵,要攔也攔不住,外面人越來越多,擠七八百人,在刀架上奪了刀槍,打進後院。都督正抱著兩個妃子在那裡說笑,才一回頭,頭便落地。可憐一班脂粉嬌娃,都被他們一個個拖出院來,奸死的奸死,殺死的殺死,剝得赤條條的,七橫八豎,拋在院子裡。都督的母親、妻子也被亂民殺死,最可憐的,一個十六歲的女孩兒,被許多人綁在柱子上拿火燒死。

  這一陣亂,從午牌時分亂起,直亂到申牌時分,都督府裡殺得屍積如山,血流成河,真是殺得半個不留。

  事過以後,查點人數,獨獨少了都督的兒子范察。

  這范察是都督最小的兒子,年紀才得十二歲,這一天正跟著一班兵士們在城外打獵,一頭兔子從他馬前走過,他便把馬肚子一拍,獨自一人向山坳裡追去。看著越追越遠,那頭兔子也便去得影跡無蹤。範察無精打彩,放寬了韁繩,慢慢地踱著回來。才走出山坳,忽聽得一株大樹背後有人唧唧噥噥說話的聲音。範察雖說年小,卻是機警過人,當時他便停了馬蹄,側耳靜聽。只聽得一個人說道:「如今我們把都督一家人殺得乾乾淨淨,只溜了這小賊範察。從來說的斬草除根,如今新都督派我來把範察哄進城去,那時連你也有重賞。」

  範察聽到這裡,也不候他說完,撥轉馬頭便跑。後面兵士見走了範察,便也拍馬趕來。二三十匹快馬,一陣風似地向前趕去。

  范察一人一馬,在前面捨命奔逃,看看被追上,他急扯住轡頭,向樹林裡一繞,繞到岔道上去。范察心生一計,看看天色漸晚,樹林中白蕩蕩一片暮色,他便跳下馬來,把馬趕到小道兒上去,自己忙脫下衣服來,罩住馬臉;又折一支樹枝來,頂在自己頭上,下身埋在長草堆裡,直挺挺地站著,動也不敢動。

  這時夕照銜山,鴉鵲噪樹。說也奇怪,便有一群鵲兒,從遠處飛來,聚集在範察頭上的樹枝上咶噪著。那一隊追兵,一陣風似地在他面前跑過,嚇得范察連氣也不敢喘一喘。直到那追兵去遠了,才低低地說了一聲:「慚愧!」

  正要丟下樹枝走時,誰知那追兵又回來了,到樹林外面一齊跳下馬,到林子裡面來找尋。這時直把個範察急得魂靈兒出了泥丸宮,癡癡呆呆的半晌。清醒過來一看,林子裡早已靜悄悄的,不知什麼時候那追兵已經去了。範察急急丟下樹枝,向長草堆裡奔去。二三十匹快馬,一陣風似地向前趕去。一會兒,眼前已是漆黑,伸手不見五指,他在黑漫漫的荒地裡跑著,正是慌不擇路,不分東西南北地亂跑了一陣。眼前忽然露出微微的燈光來,他便努力向燈光跑去。跑到一個所在,一帶矮牆,裡面紙窗射出燈光來。範察忙上去打門,裡面走出一個老頭兒來,問:「什麼地方的小孩兒,深夜裡打人門戶?」

  範察上去,只說得一句:「俺爸爸媽媽……」

  便嚎啕大哭起來。原來這時范察想起他父母被殺死,不由得痛入心肝;回心一想,我如今逃難出來,不能讓人知道我的真實情形。忙打著謊話,對老頭兒說道:「俺跟著父母出來打獵,走到淺山裡,遇到狼群,父母雙雙都被狼子拖了去,所有行李馬匹都丟得乾乾淨淨,只逃出一個光身人兒。可憐我人生路不熟,在山裡轉了一天一夜,才轉到這地方,求你老人家搭救我吧!」

  老頭兒見他面貌清秀,說話可憐,便收留了他,拉他走進屋裡去。只見炕上一個老婆婆和一個姑娘,盤腿兒坐著,湊著燈光,在那裡做活計。那個姑娘和范察年紀不相上下,她一邊聽他父親說話,一邊溜過眼來看著範察,從頭到腳打量著,臉上露出微微的笑容來。

  原來這人家姓孟格,老頭兒名圖洛,是世代務農。傳到圖洛手裡,老夫妻一對,膝下只有一個女兒。他們正盼望來一個男孩兒,也可以幫著照看田裡的事體,如今果然來了一個男孩兒,相貌又十分清秀,他兩老如何不樂。當時便把範察留了,每天叫他幫著看牛看羊。范察是一個富貴嬌兒,如何懂得這些營生,虧得圖洛的女兒蕎芳和他說得上,在一旁細細地教導他。

  光陰如箭,一轉眼又是六年功夫。範察十八歲了,他和養芳姑娘情投意合,你憐我惜,從早到晚真是寸步不離。圖洛夫妻倆也看出他們的心事來了,便揀個好日子,給他兩人交拜了天地,成了夫婦。範察到這時才把自己的真實情形說了出來。

  蕎芳姑娘聽說他丈夫是都督的兒子,不禁嚇了一跳。但是那建州衛,這時正在強盛的時候,也奈何他不得。一轉眼,圖洛老夫妻倆一齊死了。再過幾年,范察夫妻倆也跟著死了。這一所田莊,傳給范察的兒子,兒子又傳給孫子,一代一代地傳下去。

  傳到他孫子孟特穆手裡,便成了一座大莊院。一望八百畝田地,都是他家的,還有十座山地,種著棉花果樹。院子裡養著二三百個壯健的大漢,空下來的時候,也講究些耍刀舞棍,練得一身好武藝。原來孟特穆也是一位天生的英雄。他知道自己是富貴種子,不甘心老死在荒山野地裡,做一個莊稼人。因此他天天教練這班大漢,刻刻不忘報他祖宗的仇恨。

  直到孟特穆四十二歲上,他報仇的機會到了。建州衛都督帶了一班軍士們,在蘇克蘭滸河呼蘭哈達山下赫圖阿哈地方打獵。那呼蘭哈達山和圍屏一般,三面環抱,兩峽對峙,中間露出一線走路,只容一人一騎進出。孟特穆打聽到這個消息,先帶了三百名壯丁去埋伏在山坳裡。這時,建州衛都督正在赫圖阿哈平原上往來馳聘,忽聽得一陣狼嗥的聲音從山峽裡發出來,都督忙一揮手,向山峽口跑來,後面跑著四十個親兵,直跑到山峽裡面,四面靜悄悄的,只見一片叢莽,並沒有狼的影跡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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