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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回 洞房天半神仙眷 氈幕地中龍虎兒(2)


  到了第二天,恩庫倫也知道了,忙趕回來。姊妹三人,唧唧噥噥說了許多分別以後的話。佛庫倫拉住了她大姊,不放她回家去,從此以後,她姊妹三人依舊在一起吃喝說笑。布爾胡裡全村的人,也不覺人人臉上有了喜色。

  寒食過了,春來遲暮。看看四月天氣,在長白山下,兀自桃李爭妍,杏花醉眼,花事正盛呢。布庫裡山前後村坊上,一班居民久蟄思動,春風入戶,輕衫不冷,各個要到山邊水涯去遊玩遊玩。這時駱駝嘴上,一股瀑布便挾冰雪直泄而下,自夏而秋,奔騰澎湃,沒日沒夜地奔流著,在山下的居民,便是睡在枕上,也聽得一片水聲。這水聲聽在別人耳朵裡卻沒有什麼難受,獨有聽在佛庫倫耳朵裡,便覺得柔腸寸斷,情淚為珠。

  因此村中紅男綠女人人出外去遊玩,獨有佛庫倫悶坐在家裡,不輕出房門一步。她想起了在駱駝峰頂上,和烏拉特的一番恩愛,早已遲遲迷迷的魂靈兒飛上山頂去了。她母親認做她是害病,急得四處求神拜佛,獨有恩庫倫暗暗地留神,早有幾分瞧料。

  這一天,幹木兒因三女兒害病,便去請了一個跳神的來院子裡做法事,合家男女和鄰舍,都擠在一塊看熱鬧。恩庫倫趁這空兒溜進房去,見她妹妹獨自一人盤腿坐在炕上發怔。便上去摟住她脖子,悄悄地說道:「小鬼頭,在外面幹的好事!打量你姊姊看不出來嗎?」

  佛庫倫吃她頂頭一句罩住了,答不出話來,只是兩眼怔怔地向她大姊臉上瞧著。恩庫倫看了,越發瞧透了七八分,便說道:「你且慢和我分辯,聽你姊姊細細說來。你說給老虎拖去咬傷了腰,後來雖說把傷養好了,怎麼現在腰眼上沒有一點傷疤?又說接著害傷寒病,我們關外人,凡是害傷寒病的,一二十天不得便好,便是好了,那臉上的氣色一時也不能復原。況且據你說,跟著他們住在帳篷裡搬來搬去,這遊牧的生涯何等辛苦,你又是受傷大病之後,如何沒有一點病容?如何沒有一點風塵氣色?你才回家的時候,我細細看你,不但沒有一點憔悴氣色,反覺得你的面龐兒比從前圓潤了些。你告訴我在外面受苦,我看你說話的時候,不但沒有愁容,反卻有喜色,這是你故意嘴裡說得苦惱,肚子裡自然有你快活的事體。再說到你跟著那班獵戶,東裡走到西裡,你和一班陌生男人住在一處,萬萬保不住你的身子的。你想我們關外地方的男子,誰不是見了娘兒們和餓鬼一般似的?何況妹妹又在落難的時候,他們又是一班粗蠻獵戶;妹妹又長得這樣一副標緻的面龐兒,又跟著他們住在帳篷許多日子,妹妹你有什麼本領保得住你的身子呢?那時妹妹倘然保不住身子,回家來不知要怎樣地苦惱傷心;如今妹妹回來,卻一點沒有悲苦的樣子——這獵戶一節,便是妹妹扯的謊。可是做姊姊的有一句放肆話,妹妹不要生氣,我如今看定妹妹決不是女孩兒,且肚子裡已有孩兒了!」

  佛庫倫聽到這裡,不由她粉臉漲得通紅,「啊」地叫了一聲,卻接不下話去。

  恩庫倫不由她分說,便接下去說道:「妹妹這幾天病了,爹媽為了妹妹的病,急得六神無主。其實妹妹哪裡是病,簡直是小孽障在肚子裡作怪!妹妹不用抵賴,妹妹雖不肯告訴我,妹妹那種懶洋洋的神氣,早已告訴我了。妹妹不是常常嘔吐嗎?不是嚷著腰酸嗎?不是愛吃那酸味兒嗎?這樣樣都是小孩作怪的憑據。爹媽只因一心可憐你,被你一時瞞住了。我做姊姊的,你怎麼瞞得呢?再者,你自己拿鏡子照照看,你的眉心兒也散了,還和我混稱什麼小姑娘呢?好妹妹,你還是和我老實說罷,你在外面怎麼鬧的?」

  這一席話,說得迅雷不及掩耳。

  佛庫倫這幾天正因離開她那心上人兒很不自在,又因肚子裡種下禍根,抱著一肚的羞愧悲愁,找不到一個可以商量的人。

  聽了她姊姊一番又尖刻又親熱的話,不由得她心頭一擠,眉頭一鎖,小嘴一噘,賣起瓢兒來了。一扭頭,倒在她姊姊懷裡,抽抽咽咽哭得柔腸婉轉,雲鬢蓬鬆。恩庫倫上去摟著她,勸著她。佛庫倫這才把自己委屈情形,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。恩庫倫聽了,怔怔地半晌,說著:「這才是饑荒呢!你想俺爹爹也算是布爾胡裡村上的一位村長。這村坊上的人,又多麼看重妹妹!去年窩家集牛錄的兒子打發人來說媒,俺爹爹也不肯給。

  如今給他知道他寶貝的女兒給俺村裡的仇人糟踏,叫他老人家這一副老臉擱到什麼地方去。這個風聲傳出去,不但是俺爹爹村長的位置站不住,便是妹妹也要給合村的人瞧不起。妹妹肚子裡的孩子,俺村裡人決不容他活在世上的。」

  恩庫倫說到這裡,佛庫倫從炕上跳下地來,直挺挺地跪在地上,嘴裡不住地說:「姊姊救我!」

  恩庫倫一面把佛庫倫扶起,拿手帕替她拭去眼淚。

  正無法可想的時候,忽見正庫倫一腳踏進房來,見三妹子哭得和帶雨梨花似的,忙上前來問時,佛庫倫暗暗對她大姊遞眼色,叫她莫說出來。恩庫倫說:「俺們自己姊妹,不用瞞得。況且二妹子原比俺聰明,告訴她也有一個商量處。」

  接著把佛庫倫如何與烏拉特結識,如何肚裡受了孕,從頭到尾說個明白。

  正庫倫聽了,嚇了一大跳,盡是睜著眼,目不轉睛地怔怔地向佛庫倫臉上看著。佛庫倫被她看得不好意思。忽見正庫倫一拍手說道:「有了。」

  恩庫倫忙拉著她,連連追問:「二妹子有了什麼好計策呢?」

  正庫倫坐上炕來,三姊姊臉貼臉,聽她悄悄地說道:「俺們不是常常聽人說道,高句麗的始祖朱蒙是柳花姑娘生的嗎?她姊妹三人,大姊姊柳花姑娘,二姊姊葦花姑娘,三妹妹黃花姑娘。那柳花姑娘也是女孩兒,有一天她獨自一人站在後院裡,天上掉下顆星來,鑽進柳花姑娘嘴裡,便養下這個朱蒙。高句麗人說是天上降下來的星主,便大家奉他做了國王。如今三妹妹也可以找一樣東西吞下肚去,推說是這東西落在肚子裡變成孩兒。過幾天養下孩兒來,倘是男孩兒,村坊上也許奉他做村長呢!」

  恩庫倫聽了這一番話,頓時恍然大悟。佛庫倫還不十分相信,說道:「使不得吧?」

  恩庫倫說道:「怎麼使不得?你不聽得爺爺也曾和俺們說起,中國古時候商朝的皇帝,他母親簡狄,和妃子三個人在池塘裡洗澡,天上飛過一隻黑雀兒,掉下一個蛋來,簡狄吞在肚子裡,便養下商朝契皇帝來。如今俺們候天氣暖和的時候,也到布爾胡裡湖裡洗澡去,那個湖邊上不是長的紅果樹嗎?三妹子吞下一個紅果去。」

  三人正說得出神,外面跳神也跳完了。走進一群人來,都是鄰舍的姊妹們,圍住了炕,拉著佛庫倫的手問長問短。佛庫倫這時肚子裡有了主意,那臉上的氣色也滋潤了,精神也旺了。大家說,到底菩薩保佑,跳神的法術高,所以三姑娘好得這樣快。幹木兒老夫妻兩個看了,也放心了許多。

  匹練孤懸,銀瓶倒瀉。布爾胡裡湖上,這時又換了一番景色,一泓綠水,翠嶂顧影,沿山萬花齊放,好似披了一件繡衣。一股瀑布,直瀉入湖心,水花四濺,岩石參差。兩旁樹木蓊茂,臨風搖曳;兩行花草直到山腳。那山腳下的石塊,被水沖得圓潤潔滑,湖底澄清,遊魚可數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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