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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九回 蛾眉寄語重價購賢書 蠆尾興讒飛章釀巨獄(1)


  上回說到吳縣鄒中書情場失敗,到京就職。這鄒中書有潘安般貌,子建般才,弱冠又秋風一戰,名列賢書,金閶的姊妹花,催酒彈箏,開筵品竹,沒一個不願為夫子妾的。倒是鄒中書矜持得很,不肯惹草拈花,獨賞識個傅翠湘。秋水含瞳,春風展靨,確是天生的麗質。因此,讀書有暇,總來小作勾留。

  翠湘也情有獨鍾,盼望他雁塔題名,歸來了此夙願。但這時尚在平康院裡,禁不住生張熟魏,來往周旋。就中有個吳興富家,流寓吳郡。那富家龐姓,小主人翩翩年少,也與鄒中書不相上下。只是青衿以後,未曾攀得桂枝。翠湘為著金錢問題,著實假以辭色。那龐某以為佳人愛我,所以纏頭浪擲,只要彼美歡心。兩人交誼漸深,語言漸熟。龐某談到脫籍的事,他不說要生母做主,便說是年限未完,阻四推三,弄得龐某大惑不解。

  後來從容打聽,才知有這個情敵。龐某挽人向翠湘開議,說:「龐某與你相識,便欲納你為簉,你卻遊移不決,未曾答應。

  還是嫌龐某家產不豐呀,還是嫌龐某品貌不雅呀?便要別營住宅,也好商量。生母那方,究要多少身價,這裡年限還有幾載,又要多少津貼?你不妨詳細告我。若你別有意見,也好回覆他,死了他的心。我知道你有鄒少,我看嫁鄒少不如嫁龐少呢!」

  翠湘道:「鄒少是有的,卻也未曾定局。我知道龐少景況,勝過鄒少。不過鄒少是舉人,將來發達,有點希望。龐少不是今年又要鄉試嗎?只要能夠中式,我決舍鄒就龐。不然,是不能遵命。也托你寄語龐少,不是我勢利,我也為著終身大事呢。」

  那人轉告龐某,寵某一想,這個倒是難題目了。秀才的發科發甲,俗語說的是「一命、二運、三風水、四積陰功、五讀書」,盡有那文名藉藉的,考到窮經皓首,依然齎志而終。反不如乳臭小兒,才學得幾句墨腔,居然聯翩直上。什麼取青紫如拾芥,什麼果然奪得錦標歸,都是過後的得意話。究竟這樣是靠得住,若說去通關節,這是很骨險的。本朝科場的巨案,十分嚴厲,何苦去金鐘偷酒呢?況且這裡還要講命運。記得有個人本是優貢,這年主試同他舊友,送他關節,他道可操左券。

  歸家告訴夫人,夫人告訴乃弟,乃弟再告夫人,夫人再告乃弟。

  主試的看到一樣三卷,中了兩卷正榜,一卷副榜,這優貢仍舊是副榜。後來官也做到司道,畢竟巴不得舉人。你看難也不難?

  若說去請捉刀,辦傳遞呢,辦聯號呢,內槍外槍,須得花費五六百元。中式的什之一,不中式的什之九,一樣要三場出入,九日辛苦,尤其不合算。還有外面遞進來的文稿,被他人中途截去,抄了中式,不是更額外慪氣嗎?右思右想,毫無主意。

  若是聽其自然,花撲撲的心上人,隨人奪去,如何捨得?一面固然回籍赴試,一面竭力運動,果然開出一條路來。因為直隸全省鬧荒,總督在各處募賑。上海的幾個籌賑紳商,強半是龐某的同鄉,替他向總督關說,叫龐某輸銀二萬兩,特旨賞個舉人,並在附片內聲明,龐某本是廩生,廩生與舉人,只差一階。況且本科龐某試卷,朱墨皆符,由同考試官呈薦,是龐某學問可造,特賞舉人,尚無不合,俟明歲同新科中式的一體複試。

  這奏片若在乾嘉時代,不特龐某得不著好處,並總督都要受申飭。光緒朝這班樞臣,金錢為重,科名為輕,馬馬虎虎,准了下來。龐是一般拜老師,認同年,豎旗杆,懸扁額。在浙江一百零四名中,額外添了一名。次年入都複試,捐了四品銜分部郎中,藍頂耕珠。龐少變了龐大人了。翠湘知道他割這重價,購這虛榮,想他真正癡絕。龐某再還妝閣,趾高氣揚。翠湘微笑道:「從前漢朝有一故事,說與你聽:崔烈既拜司徒,問其侄道 :『外間議論如何?』侄對以『人言有點銅臭』。你的舉人,恐怕不免此味。」

  龐某雖覺赧然,仍囑前人向翠湘重申夙約,偏值鄒中書春宮不第,毷氉無聊。

  翠湘深慮年矢蹉跎,依然落花無主,委委曲曲嫁了龐某。

  可見無貝之才,終究敵不過有貝之財呢!龐某帶了翠湘,從蘇州移到杭州,在忠孝巷裡構了一所大廈,風廊月榭,樓閣玲瓏。

  杭州最好的是西湖,登山挽箯,臨水鼓棹,翠湘領略一點清趣。

  鄒中書自從翠湘去後,桃花人面,隨處增悲。曾有幾首詩道:

  相遇偏從未嫁時,那堪回首說相思!
  十年一夢今方醒,愧煞揚州杜牧之。

  不須石上證三生,月下花前舊有盟。
  都說嫦娥愛年少,賺人畢竟是科名。

  罡風吹我太無端,巢換難分鳳與鸞。
  此去竟隨沙吒利,空教寂寞淚蘭幹。

  深入侯門亦自傷,從今陌路愧蕭郎。
  酒痕倘話杭州舊,告我湖山勝故鄉。

  鄒中書離了蘇州,便赴內閣報到。這時中書已有津貼,得撰文,考軍機,著實興頭得很。這晚照例值宿,內裡發下批折來,他卻約略檢點。有一件四川總督的奏章,說什麼妖婦劉鞏氏,自稱活佛,私收女徒,黷亂淫穢,波及紳撍,奏請徹底查辦。諭旨已照所請。鄒中書反復審視,迷離惝恍,都無確證,很有一點疑心。原來這四川揚總督,同劉鞏氏的父親鞏固,舊是同寅。

  鞏固從廣東知府解組,確有數十萬家財。劉鞏氏丈夫劉秉清,久經病故。鞏氏依父住在四川雅州,空閨守節,誦經茹素。不知怎樣遇著蛇神,同明季曇陽子相類。這蛇神坐臥相守,形影不離。鞏氏便能說點小休咎,鄰里親族,鹹來問訊,鞏氏偶然酬答,亦有微驗。大眾稱他活佛,也不過一句口頭禪。

  況那邊巴塘裡塘,純是喇嘛,「活佛」兩個字,尤其不算希奇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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