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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回 為息妻嗔名虛翰林院 小懲客過膽破孝廉船(2)


  吳孝廉閒情別致,每到停車時候,最喜散步郊原。這日已是二月下旬,離開封不過四五百里,孝廉過一小集,看見酒旗茶社,頗有一點風景,便問車夫是什麼所在?車夫道:「此地叫桃園鎮,是後漢劉、關、張三人結義處。前面有座『三義廟』,近日正在演劇呢。」

  孝廉叫車夫趁早下店,他便問明廟址方向,前去瞻仰一回。誰知野路欹斜,全非故徑,杈丫的老樹又裝著醜怪樣子向人獰笑,越走越錯,天色又黑黯攏來。忽然前面望見女子,身著紅裳,手提布囊,抹角轉彎,異常馴熟,緊緊跟進在後,總想得一村落,可以暫度此宵,又怕這女子是木魅山精,生命因之不保,便乘間同女子通語,求他指示歸途。

  女子道:「桃園鎮距此已十裡,今晚料不及赴,餘家不遠,不妨小住。」

  孝廉暗想這女子殷勤款待,或者別有用意,因互詢姓名、邦族,不免略涉輕薄。女子忽然變色,將布囊投地道:「速去休!」

  已疾如飛隼而逝。孝廉蒼茫獨立,無家可歸,兼之泥滑難行,一步一跌,勉強將布囊啟視,又是血淋淋一顆人首。孝廉又疑又駭,兩足全然疲軟,料定非遭強暴,即飽虎狼;又念身死此間,甚於溝壑,不若拚命尋條生路。約莫又行裡許,覺有鐘磬的聲響送到耳畔,順著這聲尋去,果然有座破刹,雙扉密閉,屢叩不開。不得已,蜷伏門旁,腹餒心驚,深悔對著女子盂浪,所以受這苦楚。好容易等到天曙,才有個沙彌啟戶出來,看見孝廉又餓又寒,進內告訴老僧。吃了一碗薄粥,談起途中所遇,老僧道:「這不是紅姑娘嗎?他是殺人不眨眼的魔星。居士或者後福甚大,他才留你在世。居士還要謹防得好。」

  孝廉道:「為什麼叫做紅姑娘?」

  老僧道:「這姑娘本系姓洪,又喜紅衣,故有此稱。他能一躍數丈,不可捉摸,雖有點眥睚的怨,亦必報以白刃。此間積案極夥,官吏也奈何他不得,偶然在城市出現,卻是弓鞋帕首,看不出他有這本領。居士回到客店,還應速避為是。」

  又叫沙彌送了一程。

  孝廉奔到店裡,車夫、店主,相顧駭愕,說道:「昨晚店被女盜,行李盡失。」

  孝廉淚隨聲下,將前事備述一遍。店主道:「這定是紅姑娘所為,向來忤紅姑娘的不保首領,客只損失點行李,著實便宜,請速行上路的好,免得貽累小店。」

  孝廉心膽已破,不知所措,姑且走進房裡,行李依然存在,只桌面上多了一封信,字劃端麗,疑是紅姑娘手筆,急拆開看時寫道:

  汝身無十貫錢,手無縛雞力,姑娘好意,汝不知感,當時一揮刃,已在布囊中矣。然汝輩愚駿,姑娘轉念似乎不忍。罰你凍餓一夜,聊示小懲也。讀書人不宜作妄念,行路人尤不宜作妄想。慎之慎之,前途珍重。

  孝廉閱畢,望空拜謝了,便促車夫起行。晚間歇在店裡,覺得風聲鶴唳,草木皆兵,掩著房門,預備早睡,誰知對房來個女子,偏要來見孝廉。孝廉認得是紅姑娘。他卻短襟窄袖,頭裹紅綃,見著孝廉,嫣然一笑道:「你受驚了。世途險惡,人事變遷,我也洗手不幹了。我有個姨夫住在太原,我要去依他為活。你明歲入晉作令,與你後會有期。姨夫名武義,我名洪燕兒。切記切記!」說完將白金二百,擲於桌上,飄然而去。吳孝廉這科果然中了進士,榜下放了知縣,分發山西,同那洪燕兒有情人已成眷屬了。

  在信陽這班舉子,紛紛趕到河南,雖然各省也有會館,無如捷足先得,後來的只好僦居民舍。那貢院又殘破、又湫隘,路上泥濘遍地,真是行不得也哥哥。河南有兩句俗語道:「無風三尺土,有雨一街泥。」

  這情形便可想而知了。北京趕集的南紙店、荷包店,自然櫛比皆是,還有戲班的伶人、馬班的妓女,都來鬧這老市。南邊的舉子,只等三場完畢,複過了試,趁早都要轉回。有些熱心功名的,一逕渡過黃河,到京等報去了。這班從漢口下來、道出上海的,都羡慕上海的華麗,每人總耽擱幾天,逛逛遊戲場,吃吃館子,到書場裡聽聽書,入茶園裡看看戲,並不算十分糜費。

  上海的茶園,這時已開得不少了,連女伶亦異常發達。有個著名的旦角,從北京來的,《翠屏山》、《也是齋》,是他拿手好戲,日日賣的滿座,不但顏色流利,唱工圓潤,便做工趫工,人人稱他獨一無二。不過知道他是旗人;斷不定他什麼出身,有的說做跟包的是他丈夫,從前做過內務府郎中。這女伶算得何等樣人呢?正是:盡許頭銜分菊部,好憑色相現梨園。

  欲知後事,且聽下文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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