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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七回 孀姝盛遇折杞畏人言 俠妓孝思畫蘭償父債(2)


  這篇小傳,要算得強詞奪理。出在女子手筆,尤覺得恫心駭目。小匡將查女殯葬事畢,煢煢獨處,鰥日常醒,便別了彭夫人,到上海來尋點樂趣。

  山陽到上海,只是南北一渡。這時上海租界,已經愈辟愈廣,公共租界以外,什麼法租界、美租界、日本租界,寶山南匯的邊境,為著毗連上海,漸漸劃入。公共租界裡,分出六條馬路,東起黃浦灘,西達靜安寺。歌場舞榭,櫛比鱗次,最著名的叫做四大金剛,不特利屣長裙,自成風氣,便是撥弦度曲,對酒飛觴,也能因人而施,才博纏頭十萬。四人中算陸蘭芬綺年先殞,張書玉遠嫁不還,那林黛玉九度下堂,到得鶴髮雞皮,還在笙歌隊裡遊戲三昧,後來小樓病臥,闃無一人,比花褪紅的琵琶別抱,李師師的簷溜濯足,還要悽楚。結果較好的,只有金小寶。

  小寶幼年時候,曾經讀書識字,偏是他父親喜酒嗜賭,將家業典賣略盡,還積了一身的債。小寶年才三五,無家可歸,他父親便將小寶鬻入平康,得點身價。小寶性質明慧,能惹人憐,他的鴇母百順千依,當那錢樹子一般看待。小寶的香巢,在胡家宅左近,便是袁翔甫楊柳樓臺的舊址,紅欄碧帓,不染纖塵。

  小寶又淺笑輕顰,令人意遠,所以騷人詞客,都徘徊在小寶妝閣,壁間斗方參錯,居然提倡風雅。小匡也曾慕他的名,去過幾次,小寶還贈他一葉蘭花畫箑,小匡自回淮上去了。小寶觸著夙好,在那弦管以外,有時撫弄筆墨。鴛渤畫家病蝶山人,看他歡喜塗抹,慫恿他專心學畫,說:「明季秦淮佳麗顧橫波、卞玉京一流,都以畫蘭得名。」

  小寶便搜集《蘭花小譜》,終朝摹寫,風枝雨葉,映帶坐間。病蝶又苦心指導,叫他淡遠學顧橫波,嫋娜學卞玉京,替他定了一張潤格。報館裡的黃夢畹、李伯元,將小寶又揄揚一番,真是裁縑量素,戶限為穿,小寶長指爪,修容貌,衣留仙裙,彼石華廣袖,小幀大幅的昕夕不倦。

  他父親本來貧無聊賴,因為女兒已經恩斷義絕,卻不曾前來囉唕。近來聽得畫名大著,疑心總有積蓄,便想來沾潤一點。

  小寶看見父親煙容萊色,鵠面鳩形,著實有些不忍,便向父親道:「你老年紀也大了,飄流在外面,終究要弄個結果。你到底欠了多少債?我替你還罷。你在我這裡吃碗現成飯,每日給你四百錢吃煙,你要賭是不能了。這些不三不四的朋友,一概可以斷絕。如今我是賣畫,不是賣身,你要認清楚才好。」

  他父親自然快樂。小寶叫個包探,同他父親到茶會裡,說明各債的歸期,便籌備蘭花展覽會。一面陳列各種荷瓣、梅瓣、素心等類,砂盆瓷鬥,芬馥宜人。四圍都是小寶的作品,簽注價目,中間一張畫桌,預備著小寶對客揮毫,題款鈐印。報紙上先鼓吹幾日,屆時自有名流招待,香車寶馬,擁擠門前。

  小寶有些手帕交,也帶著熟魏生張,前來瞻仰。你也一幅,我也一幀,未到薄暮, 早已一掃而空。合併攏來,得了墨幣一千七百餘元。將三百元償了父債,四百元替父親備了後事。剩得一千元,想創辦個花界義塚,邀了林、陸、張三人,一同具名,還發出一篇小啟道:

  嗚呼!春風信杳,飄零落金穀之花;夜月魂歸,惆悵吊玉鉤之草。訪白楊而蕭瑟,何處埋香?問黃土以叢殘,誰人荷鍤?則有批把門巷,楊柳樓臺,馳名于粉黛叢中,得意於笙歌隊裡。春花秋月,愺佬半生,暮雨朝雲,荒唐一夢。或初來姹女,紫玉驚銷,或已老秋娘,黃金盡散,或下堂去後,曲譜淹扅,或送客歸來,聲樓弦軸,猿鶴蟲沙之感,共此一杯。狐狸蠅蚋之愁,同消萬古。某等可憐藩□,無奈風塵,感舊侶以仙遊,過故墟而鬼唱,青燐白骨,回首花朝;麥飯紙錢,傷心寒食,願訂醵金之約,藉供瘞玉之需。涓壤何妨?綢繆伊始。行自念也,於今皆有限歡場,其各勉旃,從此可早除綺孽。謹啟。

  這張募啟印發出去,大眾說:「小寶既有孝思,又有義氣。」

  俠妓的聲名,傳遍大江南北,畫蘭價值,因此又增了許多。

  某大令曾在畫後題詩四首,卻寓著雙關的意思道:

  人雲小草不淩雲,一出空山竟軼群。
  佳種最宜名士賞,幽香無待俗人熏。
  生成高格稀為貴,果是同心契最真。
  除卻水仙誰可友?梅花孤嶼訪林君。

  明知紅紫伍凡葩,種在當門玉不瑕。
  獨秀孤芳留國色,肯從俗豔鬥春華?
  淡描畫本惟名手,白戰詩篇是作家。
  從古明珠羞自獻,黃金但買路傍花。

  楚佩雙紉恰有緣,美人遲暮不爭妍。
  身居紙醉金迷地,心印清風明月天。
  現似優曇偏壽佛,謫雖小劫尚遊仙。
  飛瓊偶戲人間世,夢幻東風玉花煙。

  重睹仙姿似再生,亭亭獨立亦傾城。
  即空即色參真諦,如笑如顰悟夙盟。
  羅襪淩波香十步,縞衣倚竹品雙清。
  畫圖省識春風面,依舊蛾眉淡掃成。

  小寶的畫蘭,近來也極為珍視,品評的說與顧、卞不相上下。小寶既杜門謝客,人都疑他要擇主而事,不料他黃絕入道,益發來得高尚,將這些錦衣花帽,寶劍珠鈿,都分贈姊妹行做了紀念。他鴇母的幾個養女,一個嫁了秣陵的黃學士;一個嫁了宛平的李參將,等到李參將歿後,又改嫁了儀征倪子和,隨著子和到成都去了。這倪子和如何能取這李婦呢?正是:春滿燕都應有偶,秋深蜀道不知難。

  欲知後事,且聽下文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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