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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回 量美人創格笑戟門 識夫婿多情羨雛玉(2)


  雲士夫婦,亦異常鍾愛。只是苛於擇婿,不免磋跎。那雛玉不但雅擅詩詞,追距左、鮑,便是國朝取士的制義,元燈元缽,如數家珍。同時卻有兩處論婚。一處是沈碧城侍講的公子,浙江歸安縣人,公子在監讀書,捐有中書職銜。一處是呂鳳合給諫的公子,河南祥符縣人,已經入泮。沈、呂兩宦,與雲士均屬摯交。兩公子卻都一表非俗,誰辭誰允,左右兩難,只得向月老說明,各取新郎近作一二篇,聽閨中人自行選擇。兩處遵命送到。雲士托言同年子姪,執贄從遊。因為幕府事繁,所以叫他代為評騭。雛玉先看了沈稿,卻也文成法立,意到筆隨。

  書法摹仿率更,僅有幾分形似。若在舉貢隊裡,也盡算得佳士了。綴了幾句批語,無非讚揚勉勵的話頭。及展開呂公子的卷幅,一筆褚河南的楷法,已是清華朗潤,冠絕群倫。讀罷制義三篇,真覺石破天驚,雲垂海立,焉有不飛黃騰達的道理?便在卷尾批著幾行道:

  精神飽滿,氣象發皇。以熊劉之才華,就歸方之軌範。譬諸俊雕盤漠,神馬行空。以此投時,何患不破壁飛去!書法婀娜剛健,機杼一家。若遇知音,當魁多士。英年得此,的未易才。

  批好後交還雲士。雲士笑道:「仙人第一,果然許了狀頭,還當甲子推算一番。」

  呂家知道婚事漸有成議,開明新郎年月時日,送與雲士。雲士一查子平,新郎應該清貴,連給諫的命,也要官後一品。從此朱陳結好,秦晉聯盟。雛玉允了呂家,才知當日評文,是為著這個樞紐。那日公子亦賞識香花妙楷,出自閨門,可算得美滿姻緣,只待古期下嫁。

  誰料呂家闖下了彌天大禍,幾乎家破人亡。不是雛玉力蓋父愆,恐怕雲士暴骨邊疆,不復有生還的希望。便是日公子呂晉齋,亦必飄零不偶,銜怨泰山了。雛玉不能做呂家的賢婦,雲士不能做給諫的親家。論起天道好還,兩家卻算得一重公案。

  在呂給諫的為人,一向是劉諸城、王高郵同調,與和珅勢同水火。況且給諫這官,例得風聞言事,便洋洋灑灑,參了和珅二十四大罪。乾隆袒護和珅,自然將給諫下獄。晉齋聽了這個霹靂,年輕膽小,紛紛去設法營救。暗想丈人郝雲士,現居和幕,只求他一言緩頰,便好立出囹圄。那知晉齋再四哀號,雲士豪不為動,反說乃翁不識時務,敢捋虎鬚。晉齋無可如何。還虧劉諸城上了一疏,代為剖白,才下了免死遣戍的諭旨。

  晉齋看著老父鋃鐺上道,行李蕭然,還怕和珅賄囑解差,學那管緘若侍禦的辦法,想將給諫親送台站,免致意外。給諫道:「烏魯木齊地方,不是十裡八裡走得近,不是十日五日到得快。我奉皇上的恩典,到台效力,生死早置之度外。你年才弱冠,家無擔石,若隨我遠行,不怕老母倚閭而望嗎?你好好回京,讀書奉親,不必搬回原籍。傭書是寒士的本色,應課是秀才的本分,得些膏火俸給,也可勉支菽水。你丈人是和珅幕裡的人,若要引你去充書記,拜門生,你千萬婉言辭複,不可隳我的志氣,敗我的名節。我要長行了,你聽我信罷。」

  晉齋泣別歸來,依著嚴命做去。日復一日,家道漸至中落。煢煢母子,僦居一間屋裡。雲士向來略不過問,這日忽然送了五百金來,並約晉齋前去一談。

  晉齋知非善意,帶了白金,去見雲士。雲士問問台信,談談家況,便露出悔婚的意思,願以五百金,買他退婚一紙。晉齋慨然道:「吾家向無棄婦的人,今先生意思已決,某亦不能不允。倒是這白金盡可壁返,萬不敢受資賣婦。」

  便將五百金置在案上,急索紙筆繕寫。雲士喜得他毫無推委,並可省此鉅款,叫家童快取紙筆。晉齋正握管在手,疾書了幾個字,忽聞背後有人怒叱道:「我何罪于呂氏,而敢逐我?和氏以賄聞天下,皇帝倦勤不之察,吾翁彈之未為過。昔楊椒山被誣,死于柴市,朝貴有慕其忠而以女字其子者。吾翁大節,不愧椒山,豈汝曾不如應箕應尾,而欲逐我乎?」

  言罷便裂碎其紙。雲士正在惶愕,郝夫人早已出堂,指著雲士道:「呂氏子非長貧賤者,奈何出此?」雲士惱羞成怒,遂與夫人反目。

  晉齋匆匆歸來,告訴老母。呂夫人道:「雲士依和珅如冰山,特恐惡貫滿盈,冰山一倒,勢將波及,而吾之賢婦,陷入其中,奈何?」

  正在談論間,忽聞車聲轔轔,及門而止。雛玉叩了幾下,晉齋便拔關而出,眼見雛玉亂頭粗服,旁無婢媼,詫異得很。一轉瞬間,雛玉早跪在呂夫人前道:「兒不孝,得罪于老父,今已見逐。念兒已字呂家,則生為呂家的人,死為呂家的鬼。明知尚未親迎,遽爾登門,未免誚兒越禮,但事非得已,姑賢或能相諒。今日去留,悉聽母命。倘不見收,兒即畢命於此,不復歸矣。」

  呂夫人道:「賢哉!兒貞淑如此,多情守禮,能識夫婿,實為呂門大幸!今夕姑伴老身,明日再當具禮。」

  遂乞王懷祖先生證婚,懷祖慨贈百金,親朋亦聞風而至。草草合巹,夫讀婦繡,以慰老母,所有井臼炊汲諸役,雛玉皆躬任之。

  晉齋是年即以第二人捷京兆試,春闈點入詞林。具疏辯冤,果蒙特赦。好在鳳台不修前怨,仍今晉齋執禮甚恭,弄得雲士異常靦腆。後來和勢既殺,雲士亦坐和党,還是晉齋代為營救,才得以老病賜還。這是嘉慶年間的事,鳳台早由卿貳洊升侍郎了。

  此時鳳台雖歸,和珅猶炎炎未滅。乾隆正準備南巡,說此次不到江浙,只在揚州駐蹕。那班鹽商,又要出來鼓吹升平,迎鑾稱慶。正是:萬里長風舞旌旆,二分明月浸樓臺。

  欲知後事,且聽下文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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