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歷史演義 > 南史演義 | 上頁 下頁
第二十五卷 侯景背誓破台城 諸王斂兵歸舊鎮(2)


  一日,景游鐘山,確與偕行,見一飛鳥,景命射之,一發烏落。又一鳥飛來,確彎弓持滿,欲射景,箭將發而弦忽斷。景覺其異,因叱曰:「汝何反?」

  確曰:「我欲殺反者,而天不助我,命也。」

  景遂殺之。時東吳皆有兵守,景遣於子悅、侯子鑒等東略吳郡,所將兵甚少。新城戍主戴僧遇,有精兵五千人,說太守袁君正曰:「賊今乏食,台中所得,不支一旬。若閉關拒守,立可餓死。願公勿附於賊。」

  無如郡人皆恤身家,恐不能勝,而資產被掠,爭勸君正迎降。君正於是具牛酒,出郊以迎子悅。子悅執之,而掠奪財物子女,東人大悔恨。沈浚避難東歸,與吳興太守張嵊,合謀拒景。

  時吳興兵力寡弱,嵊又書生,不閑軍旅,或勸嵊效袁君正,以郡迎降。嵊歎曰:「袁氏世濟忠貞,不意君正一日隳之,吾豈不知吳郡既歿,吳興勢難久全?但以身許國,有死無二耳。」

  及子鑒軍至,嵊率眾與戰,敗還府,整朝服坐堂上,賊至不動。子鑒執送建康,景嘉其守節,欲活之。嵊曰:「吾參任專城,朝廷傾危,不能匡複,今日速死為幸。」

  景猶欲存其一子,師曰:「我一門已在鬼錄,不就爾虜求生。」

  景怒,盡殺之。並殺沈浚。又賊將宋子仙攻錢塘,戴僧遇降之,遂乘勝至會稽。

  時會稽勝兵數萬,糧仗山積,東人徵候景殘虐,鹹欲拒之。而刺史南郡王大連,朝夕酣飲,不恤士卒,軍事悉委司馬留異。異隱與賊通,遂以眾降。大連被執,送之建康,猶醉不之知。帝聞之,引帷自蔽,掩袂而泣。於是三吳盡沒于景。景志益驕,下令采選吳中淑女,收入府中,有容貌出眾者,教之歌舞,以資聲色之樂。賊党有言溧陽公主之美者,景即人宮,逼而見之。時溧陽年十四,芳姿弱質,果有沉魚落雁之容。

  景一見,不勝驚喜,回顧左右曰:「我初以正德之女為美,今觀公主之色,正德女不足數矣。」

  因向溧陽曰:「公主深宮寂寞,此間無可快意,不如隨吾回宮,共享榮華,與公主偕老何如?」

  溧陽羞慚滿面,低聲應曰:「承大王不棄,妻之顧也。」

  景大悅,遂購小輿,載之以歸。是夕,召集群臣,大排筵宴,以慶新婚。酒闌之後,與公主攜手入房,共效于飛之樂。可憐嬌花嫩蕊,狼藉於跛奴之手。帝聞之,封景為附馬,景益喜。三月三日,景清帝楔宴于樂游苑,暢飲連日,還宮後,景與公主,共 禦床,南面並坐,文武群臣,列坐待宴。越日,又請駕幸西州,帝禦素葷,侍衛寥寥,景甲士數千,翼衛左右。帝聞絲竹之音,淒然泣下。酒半酣,景起舞,亦請帝起舞,帝亦為之盤折。宴罷,帝攜景手曰:「我念丞相。」

  景曰:「臣亦念陛下,且臣得尚公主,則與陛下為至親。陛下苟無異志,臣亦寧有變心?請與陛下設誓可乎?」

  帝從之,因與帝登重雲殿,禮佛為誓雲:「自今君臣,兩無猜貳,共保始終。」

  蓋景飲娛公主意,故與帝盟也。

  當是時,江南連年旱蝗,江、揚猶甚,百姓流亡,相與采草根、木葉、菱芡而食,死者蔽野。富貴之家,衣羅綺,懷金玉,俯伏床帷而死。千里絕煙,人跡罕見,白骨成聚,如邱隴焉。而景殘酷益甚,立大碓於石頭城,有犯法者,輒搗殺之。常戒諸將曰:「破柵平城,當盡殺之,使天下知我威名。」

  故諸將每戰,專以焚掠為事,斬刈人如草芥,以資戲笑。又禁人偶語,犯者刑及外族。為其將帥者,悉稱行台。來降附者,悉稱開府。其親寄隆重者,日左右廂公。勇力兼人者,曰庫直都督。今且按下不表。再說湘東王繹,字世誠,高祖第七子也。初高祖夢一眇目僧,執香爐至殿前,口稱托生皇宮,徑往內走。高祖夢覺,而後宮適報皇子生,名之曰繹。少患眼疾,遂盲一目。高祖憶前所夢,彌加寵愛。及長,好學不倦,博極群書,高祖常問曰:「孫策在江東立業,年有幾?」

  對曰:「十七。」

  高祖曰:「正是汝年。」

  遂封湘東王,出為荊州刺史。其在荊州,軍書行檄,文章詩賦,點毫立就,常曰:「我韜於文字,愧于武夫。」

  人以為確論,性好矯飾,多猜忌,有勝己者,必加毀害。忌劉之遴才學,使人鴆之,如此甚眾。妃徐氏,有美色,嗜酒好淫,性又酷妒,見無寵之妾,便交杯接坐。才覺有娠者,即手加刀刃。以王眇一目,每知王將至,必為半面妝以俟,王見,則大怒而出。王好讀書,卷籍繁多,每不自執卷,令左右更番代執,晝夜無間。以故左右出人無忌,妃擇其美者,常與之淫。

  有季江者,美姿容,尤為妃愛。季江每歎曰:「植直狗雖老猶能獵,蕭溧陽馬雖老猶駿,徐娘雖老猶尚多情。」

  又有賀徽者,年少面貌美,妃常往普賢寺禮佛,遇之心動,即令寺尼招之入內,遂與之私。意甚謙,書白角枕為詩,互相贈答。後事露,繹欲殺之,以其生世子方等,不忍,乃盡殺其所私者,而幽之後宮。更作《蕩婦秋思賦》以刺之,其詞曰:

  蕩予之別十年,倡婦之居自憐。登樓一望,惟見遠樹含煙;平原如此,不知道路幾千?天與水兮相逼,山與雲兮共色。山則蒼蒼入漢,水則涓涓不測。誰複堪見鳥飛,悲鳴只翼?秋何月而不清,月何秋而不明。況乃倡樓蕩婦,對此傷情。
  于時露萎庭蕙,霜封階砌,坐視帶長,轉看腰細。重以秋水文波,秋雲似羅。日黯黯而將暮,風騷騷而渡河。姜怨回文之錦,君悲出塞之歌。相思相望,路遠如何?鬢飄蓬而漸亂,心懷愁而轉歎。愁索翠眉斂,啼多紅粉漫。
  已矣哉!
  秋風起兮秋葉飛,春花落兮春日暉。
  春日遲遲猶可至,容子行行終不歸。

  ***

  世子方等見之,知為其母作也,且慚且懼。原來方等有俊才,善騎射。台城被圍,繹停軍郢州,獨遣方等率步騎一萬,援健康,每戰親犯矢石,以死節自任。及宮城陷,繹還荊州,方等亦收兵還,甚得眾和。湘東始歎其能,修築城柵,以備不虞。既成,樓雉相望,周遮七十餘裡。湘東見之大悅。然方等以母故,恒鬱鬱不樂。嘗著論以見志雲:

  人生處世,如白駒過隙耳。一壺之酒,足以養性;一簞之食,足以恰形。生在蓬篙,死葬溝壑。瓦棺石槨,何以異茲。

  吾嘗夢為魚,因化為鳥。當其夢也,何樂如之。及其覺也,何憂及之。良由吾之不及魚鳥者遠矣。舉手動觸,搖足恐墮,若使吾終得與魚鳥同遊,則去人間如脫屣耳。又嘗謂所親曰:「吾豈愛生,但恐死不獲所耳。」

  今且按下慢講。且說其時賊 建業,凶勢滔天。然方收集三吳,未遑經營江北,故京師雖破,外鎮猶強。荊州則湘東王繹,襄陽則岳陽王詧,湘州則河東王譽,信州則桂陽王慥,益州則武陵王紀,而鄱陽鎮合肥,邵陵 郢州,唯荊州地居形勝,兵力最強,特推為督府,各受節制。而湘東疑忌宗室,每與諸王不睦。

  先是太清三年,河東王譽移鎮湘州,前刺史張纘,恃其才望,輕譽少年,迎侯有闕。譽怒,頗陵蹙之。纘恐為所害,輕舟夜遁。與湘東有舊,欲因之以殺譽兄弟,乃奔江陵,求昵於繹。恰值桂陽王將還信州,欲謁督府,停軍以待。纘因說繹曰「河東、岳陽,共謀不逞,欲襲荊州,桂陽留此,欲應譽、詧」。

  湘東信之。遂殺慥。諸王由是不服。其後督糧於湘州,譽怒曰:「各自軍府,何忽隸人?」

  使者三返,譽競不與。繹怒欲伐之。世子方等請行,繹乃給兵三千,使之往討。譽出兵拒之戰于麻溪,方等匹馬陷陣而死,湘東聞之怒曰:「河東敢殺吾子,此仇必報。」

  乃命大將鮑泉,率騎一萬進討。王僧辯起竟陵之眾助之,刻日就道。僧辯因竟陵部下未盡至,欲俟眾集,然後行,求緩日期。繹疑僧辯觀望,按劍厲聲曰:「卿憚行拒命,欲同賊耶?今唯有死耳。」

  因斫僧辯,中其髀,悶絕倒地久之方蘇,即下於獄。泉在旁,震怖不敢言,僧辯母聞之,徒行至官,流涕人謝,自陳無訓,伏地求免。繹意解,賜以良藥故得不死。泉獨將兵擊湘州。但未識湘州果得勝否,且聽下回分解。

  {侯景反復小人,而又機變詭譎,其歸染而畔,明者早已知之。梁武以天挺之姿,壯時何等英邁,乃老而昏憒,但知妄佞佛,不惜民生,至呼「荷荷」而殂,哀哉!簡文為景所制,悲笑由人,真是雖生猶死。設諸鎮兄弟,合力同心,以誅侯景,何愁不克?乃湘東心情猜忌,小人乘此播弄,弟兄叔侄,互相殘殺,以致一敗塗地,可恨可憐,當為千秋炯戒。}


學達書庫(xuoda.com)
上一頁 回目錄 回首頁 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