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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八卷 行亂政外藩屢叛 雄封眾士鹹歸(2)


  八月甲辰夜,後宮火,會帝駕未還,內人不得出,外人不敢入,比及門開,死者相枕,燒三千餘間。時嬖幸之徒,皆號為「鬼」。內有趙鬼,能讀《西京賦》,言於帝曰:「柏梁既災,建章是營。」

  帝乃大興土木。

  有潘妃者,號玉兒,體態輕盈,貌美麗豔,最承寵倖。為起玉壽、芳樂等殿,以麝香塗壁,內作飛仙帳,四面繡綺,窗間盡畫神仙,椽桷悉垂玲珮。服禦之物,皆飾珍寶。鑿金為蓮花貼地,令妃行其上,曰:「此步步生蓮花也。」

  後人作《步步生金蓮賦》,以贊潘妃之美。其詞曰:

  彼美人兮,神侔秋水,狀比芙蕖。擅東昏之寵倖,馳南國之芳譽。雕飾則金應作屋,輕盈則步亦淩虛。摹花影於波心,天然綽約;度香風於舄下,行自紆徐。爾其搜麗水之珍,出尚方之帑,鏤錯輝煌,精英晁朗。金在鎔兮液流,蓮布色兮花放。

  儷樂游之苑內千莖,等太華之峰頭十丈。信是使香為國歡,征並蒂之緣;本來解語如花,遠結淩波之想。妃乃啟瑤闥,辟清廂,搴蕙幄,出芝房。乍踟躕而獨立,旋彳亍而回徨。渺兮若仙風之吹下,翩兮若驚鴻之將翔。顫釵梁而不定,暈桃頰而分光。鳧舄交時,化分飛之翡翠;風頭迎處,想雙宿之鴛鴦。嫋嫋兮裙羅,盈盈兮眼波。纖纖兮新月,歷歷兮圓荷。憶西池之採摘,疑北渚之經過。點瓣而神光離合,縈花而舞態婆娑。問太乙之紅船,遊仙未可;笑窅娘之素襪,踵武如何。君王於是睹之魂銷,即之意下,樂且未央,歡真無價。穠華欲斂,是碧窗小坐之時;芳氣還留,應繡被橫陳之夜。

  ***

  且說帝寵潘妃,荒迷益甚。妃父寶慶,帝呼之為阿丈。一日,寶慶家有吉慶事,往助其忙,躬自汲水,助廚人作膳,以為笑樂。與其家人僕婢為伍,全不知愧。寶慶恃勢作奸,沒人平民資產無數,有司不敢詰,百姓怨之切齒。又有奄人王寶孫,年十三,號「倀子」,善迎妃意,尤得帝寵,雖梅蟲兒之徒亦下之。控制大臣,移易詔敕,乃至騎馬入殿,詆訶天子。公卿見之,莫不惕息。其後朝廷費用日繁,徵求愈迫,建康酒租,皆折使輸金。百姓困窮,號泣盈路,天下皆知齊必亡矣。

  先是蕭懿之人援也,蕭衍遣使謂之曰:「平亂之後,則有不賞之功,當明君賢主,尚或難立,況於亂朝,何以自免?若賊滅之後,勒兵入宮,行伊、霍故事,此萬世一時。若不欲爾,托以外拒為名,身歸曆陽,則威振內外,誰敢不從?一朝放兵,受其厚爵,高而無民,必生後悔。」

  長史徐曜亦苦功之,懿並不從。拜爵為尚書令,弟暢為衛尉,掌管簽。嬖臣茹法珍等鹹畏忌之,說帝曰:「懿將行隆昌故事,陛下命在晷刻。」

  帝信之,將殺懿。懿將徐曜甫知之,密具舟江渚,勸懿西奔襄陽,懿曰:「自古皆有死,豈有叛走尚書令耶?吾寧坐以待之耳。」

  俄而奉召入省,以藥賜死。懿且死,但曰:「家弟在雍,深為朝廷憂之。」

  諸弟皆亡匿於裡巷,無人發之者,唯弟融捕得被殺。後人有詩贊懿之忠雲:

  定傾扶危紓國憂,敢因禍至為身謀。
  九泉遺恨難消處,只恐干戈起雍州。

  話分兩頭,蕭衍在雍,深知齊祚將亡,日日延攬豪傑,厚集兵力,以圖大舉。於是四方智勇之士,相率來歸。有一人姓呂,名僧珍,字元瑜,廣陵人,家甚寒微。兒時從師讀書,有相士至書塾,曆觀諸生,獨指僧珍曰:「此兒有奇聲,封侯相也。」

  及長,智識宏通,身長七尺七寸,容貌偉然。司空陳顯達出軍沔北,見而呼坐,謂之曰:「卿有貴相,名位當出我上,幸自愛。」

  萬徐孝嗣當國,欲引與共事,僧珍知其不久必敗,謝弗往。未幾,孝嗣果敗。衍臨雍州,僧珍歸之,為中兵參軍。

  衍嘗積竹木于檀溪,人不解其故。僧珍會其意,私具櫓數百張,及後起兵,取竹木以造戰艦,獨缺櫓,僧珍出以濟用,人服其智。又一人姓王,名茂,字茂先,太原人,好讀兵書,通武略。

  齊武帝布衣時,見之歎曰:「王茂先年少英俊,堂堂如此,異日必為公輔。」

  後為台郎,累年不調。見齊政日亂,求為邊職,遂為雍州長史。衍一見,便以王佐許之。因結為兄弟,事無大小,皆與商酌,茂亦為之盡力。又一人姓曹,名景宗,字子震,新野人。幼善騎射,好畋獵。常與少年數十人,逐群鹿於澤中,鹿馬相亂,景宗於眾中射之,人皆懼中馬足,而箭之所及,不爽分毫,鹿皆應弦而斃,以此為樂。嘗乘匹馬,將數十人于中路,逢蠻賊數百劫之,景宗身帶百餘箭,每箭殺蠻一人,蠻遂散走,因以膽勇聞。頗愛史書,讀《穰苴、樂毅傳》,輒放卷歎息曰:「大丈夫當如是也。」

  衍鎮雍州,景宗深自結附,衍舉為竟陵太守。但性躁動,不能沉默。嘗出行,于車中自開帷幔,左右顧望。或諫之曰:「太守隆重,當肅官儀,不宜如是。」

  景宗曰:「我在鄉里,騎快馬如龍,與年少輩數十騎,拓弓弦,作霹靂聲,箭如餓鴟叫平澤中,逐獐鹿射之,渴飲其血,饑食其胃,甜如甘露漿,覺耳後生風,鼻頭出火,此樂使人忘死。今為太守貴人,動轉不得,路行開車幔,人輒以為不可,閉置車中,如三日新婦,如此邑邑,能不使人氣盡。」

  而幕府勇將,則首推景宗焉。又一人姓韋,名睿,字懷文,杜陵人。其伯父韋祖征常奇之。時同裡王憕、杜惲並有盛名,祖征謂之曰:「汝自謂何如二人?」

  睿謙不敢對,祖征曰:「汝文章或小減,學識當過之,佐國家,成功業,皆莫汝及也。」

  後為齊興太守。知衍有大志,遣二子至雍,深相結納。方顯達、慧景頻以兵逼建業,人心惶駭,西土人謀之于睿,睿曰:「陳雖舊將,非濟世才,崔頗更事,懦而不武,事必無成,天下真人,其惟蕭雍州乎!」

  於是棄職歸衍,衍大喜,握其手曰:「得君來此,吾事可成矣!」

  又一人姓柳,名慶遠,字文和,元景之侄。將門子,有幹略,為雍州別駕。私謂所親曰:「天下方亂,能定大業者,唯吾君耳!」

  因事衍不去。又一人姓鄭,名紹叔,字仲明,滎陽人。徐孝嗣嘗見而異之,曰:「此祖逖之流也。」

  衍臨司州時,紹叔為中兵參軍,相依如左右手,及衍罷州還,謝遣賓客,紹叔獨請留,衍曰:「以卿之才,何往不得志?我今閒居,未能相益,宜更思他就」

  紹叔曰:「吾閱人多矣,舍君誰可與共事者?固請留此。」

  及衍為雍州,遂補紹叔為扶風太守。

  紹叔有兄植,勇力絕倫,官于京師。一日,來至雍州,候紹叔于家,紹叔見之問曰:「兄在天子左右,朝廷有何事,而遺兄至此?」

  植曰:「朝廷深忌雍州,托我以候汝為名,潛刺殺之,我豈肯害之哉?迫於朝命,不得不來。弟見雍州,密緻此意。」

  紹叔遂以告衍,衍命置酒紹叔家,招植共飲。酒酣,戲謂植曰:「朝廷遣卿相圖,今日開宴,是可取良會也,何不取吾頭去?」

  植曰:「使君豁達大度如漢高,僕何敢害?」

  相與大笑。飲罷,令植遍觀城隍、府庫、士馬、器械、舟艦等項,植曰:「雍州實力,未易圖也。」

  紹叔曰:「兄還,具為天子言之,若取雍州,請以此戰。」

  植曰:「吾覆命後,朝廷必來征伐,時事可知矣。未識我與汝複得相見否?」

  弟兄灑淚而別。斯時雍州麾下,猛將如雲,謀臣如雨,皆有攀麟附鳳之意。眼見干戈即起,及聞懿死,衍益悲憤,恨不踏平建康,以誅無道。但未識雍州若何起兵,且俟下文再續。

  {東昏專任宵小,誅戮大臣,非時四出,貪殘更甚,比之桀、紂,無以過之。崔慧景承命討裴叔業,已而中路叛去,設能布明大義,聲罪致討,擇應立者立之,成伊、霍之業,豈非名正言順?乃雖奉寶玄,不思大計,輒縱子覺與恭祖爭功,又不從恭祖之計,遂致恭祖離叛,卒歸無成。惜哉!東昏既滅慧景,愈為不法,縱虐宣淫,無所不至,無有不亡之理。蕭懿不聽雍州之言,盡心東昏,死而無悔,不失為忠,未免近於愚耳。雍州智略兼具,又能搜羅人材,豪傑歸心,雖欲不成大業,豈可得哉?殆天欲啟之耶?}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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