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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一一回 脂粉酬功血濺青羅帳 忠義報主淚灑綠楊天(2)


  費宮人低頭一笑,婉轉說道:「今天是將軍的喜期,他年夫妻偕老白頭,還希望早生貴子,應該多飲幾杯合巹酒兒,怎麼和急色似的,不怕侍婢們見笑嗎?」

  費宮人說到這裡,便層層泛起紅霞,嬌羞不禁,越覺得嫵媚可人了。李嚴哈哈大笑道:「俺就依了公主,快斟上合巹酒來!」

  費宮人親自替李嚴斟酒,殷勤相勸,把個李嚴直樂得心花怒放,一手挽住了費宮人,再三地撫摩她的粉頸,費宮人卻若即若離,引得李嚴意馬心猿,只顧一杯杯地狂飲。費宮人笑道:「將軍洪量,這小小的杯兒,吃得很不爽快,可叫她們換了大杯來飲。」

  李嚴此時酒已有了十二分,又兼這如花似玉的美人兒當前,自然愈喝愈高興。吩咐侍女們拿大杯來,費宮人含笑著篩了滿滿一大杯,一手搭在李嚴的肩上,一手擎著杯兒,媚眼微斜地把臉兒和李嚴的臉廝並著,低聲說道:「將軍飲了這杯,等一會兒鴛鴦交頸,分外有興。」

  李嚴大喜,就在費宮人手裡,伸著頭頸,把口湊在杯兒上,啯嘟啯嘟地飲個乾淨。費宮人又篩了一杯,將香軀倚在李嚴的懷裡,笑著說道:「將軍飲個雙杯兒。」

  李嚴那時已經頭重腳輕,醉態模糊地見酒便喝,一手還狠命地擁著費宮人的纖腰,費宮人趁勢一杯杯地篩個不住,李嚴也毫不推辭,接連又飲了五六大杯,酒湧上來,實在有些支持不住,說話也含糊不清了。

  費宮人知道他真個醉了,便喚侍女們把酒筵撤去,自己扶著李嚴到繡榻睡下。李嚴雖喝得酩酊大醉,口裡兀是說是囈語,一手抱了費宮人的玉腕,死也不放。費宮人見他爛醉如泥,輕輕地將李嚴那只手握住,掙脫手腕,又把羅帳垂下,自己到了妝台邊,草草卸了晚妝,換了一身秋色的短衣,按一按頭上的雲髻,其時侍候的婢女,都退出房外,各自去安睡了。費宮人四顧無人,隨手合上了門,拴了閂兒,又疊上兩把木椅。

  佈置已畢,輕輕地走到窗前,打開窗子,只見一輪皓月當空,大地猶如白晝,這時約莫有三更天氣,萬籟俱寂,刁鬥無聲。費宮人不禁悲從中來,淚珠滾滾沾衣,忍不住噗地跑在窗前,低聲默說道:「國亡君崩,大勢已去,賤妾所以冒稱公主,不過要替皇上報仇洩恨。願陛下在天之靈,護佑賤妾殺賊!」

  說罷起身,緩步回到繡榻面前,揭起羅帳,低喚了兩聲李將軍,不見他答應。

  費宮人到了此時,不覺柳眉倒豎,杏眼圓睜,霍地在衣底拔出一把晶瑩鋒利的尖刀來。一手掀開羅帳,覷得親切,對準著李嚴的咽喉,一刀刺將下去,一口七八寸長的尖刀,盡行沒入賊頸,鮮血直冒出來,濺了費宮人一臉。李嚴大叫一聲,從榻上直躍起來,重重倒下去,費宮人狠命地捺著刀把,半點兒也不敢放鬆。

  李嚴睜著兩眼,恨不得把費宮人吞噬到肚裡,可是喉管已被費宮人割斷,受創過重了,任你李嚴怎樣地勇猛,受著這般痛苦,手足都已乏力,只身體還能掙扎。過了一會兒,上身已不能動彈了,那兩隻腳卻不住地顛簸,越顛越緩,漸漸地慢了下去,只見李嚴將眼睛一瞪,臉兒一苦,挺直雙腳,嗚呼氣絕了。費宮人騎在李嚴的腹上,雙手握著刀把,竭力地使著勁兒,這時覺得李嚴的身體,比方才冷了許多,料想是死了。

  這才釋手跳下繡榻,到妝台前鑒了鑒自己的臉兒,玉容上濺滿了鮮血,於是掏了出一幅羅巾,慢慢地拭去血跡。忽聽門外腳步聲雜亂,接著是一陣的捶門聲,原來費宮人的一刀刺下去時,李嚴一聲大吼,那侍候的婦女,都從夢中驚醒過來,又不敢打門詢問,只悄悄地報知外室的衛兵。

  衛兵聽說,慌忙跟著那婢女進來,細聽房內寂無人聲,就門隙中張望時,月光下見倩影幢幢,費宮人正拭著粉臉上的血跡。那衛兵知道有異,便舉手捶門。費宮人聞得捶門聲急促,想是外面的賊人聽見了,看來自己終不免一死,就把銀牙一咬,回身走到榻前,拔出李嚴頸子上那把尖刀,望著粉頸上例刺,猩紅染衣,頓時昏倒椅上,一個玉琢粉成嫋嫋婷婷的美人,已玉殞香銷了。

  那門外一衛兵,打了半晌的門,不見開門的聲音,大家忍耐不住,呐喊一聲,把房門打落,疊著的木椅,往門外倒了出去,一個衛兵的頭頸,被木椅撞傷,負著疼痛,虎吼一般地搶將入來,驀見羅帳低垂,帳上都是殷紅的血跡,眾人齊齊地吃了一驚。忙掀開羅帳看時,瞧見李嚴已血跡模糊,直挺挺地睡在榻上,一摸身體,冷得和冰塊一樣。於是大家怪叫起來,回顧那個公主,一動不動地坐在椅上,再近前細看時,只見玉容慘白,頭頸裡插著一把白刃,那鮮血兀是點點滴滴地流個不住,鼻管中氣息已早絕了,嚇得那些衛兵慌作一團,正在烏亂的當兒,恰好小張侯巡邏經過,聽得室中的驚擾聲,辨出是李嚴的私第,便帶了兩名巡兵,走進門來。這時內外的室門,都已大開,外室連鬼也沒有半個,內房卻人聲嘈雜。

  小張侯是個老於世事的人,初進京城時,被李國楨一刀劈落馬下,他立時裝死,免了再砍第二刀,趁李國楨和其他賊兵廝殺的當兒,一骨碌滾進賊兵叢中,揀了一條性命。此時一瞧這個情形,知道裡面一定出了岔兒,忙三腳兩步地趕將入去。

  衛兵們見了小張侯,齊聲說道:「張侯爺來了,李爺已被人刺死哩!」

  小張侯聽說,也大吃一驚,急問是誰刺死的,眾衛兵把聽見李嚴的吼聲,及至趕進來,還瞧那公主在月光下立著的話說了一遍:「等到打開房門,這公主死在椅上了,不知光下的女子影兒,是鬼是人,可弄不清楚了。」

  小張侯道:「胡說!人間哪裡會有鬼?這分明是那個女子,先刺死了李爺再行自剄,那是毫無疑義的。」

  說罷令衛兵們看守著,自己帶了兩名巡命,飛般地奔到大營,把李嚴被刺的事,稟知李自成。

  自成正擁著美人,飲酒笑謔,並對那美人說道:「咱不久要登大寶了,到了時候,封你做個貴妃可好?」

  那美人掩口微笑道:「怕俺沒有那種福氣。」

  自成大笑道:「那講什麼的鳥福氣,當初咱在陝西,不是朝餓一頓,夜吃一飽的嗎?真個窮得了不得。現在那把金龍交椅,眼見得是咱的了,你想一個人可以斷得定的嗎?那時誰不罵咱是個沒出息的小子,豈知咱有今天的一日?」

  自成說畢,不由地哈哈大笑,那種得意的醜態,恐怕有十八個畫師也畫不相似。

  美人聽了自成的一番揚眉吐氣的話,也就順水推船地道:「大王能常念往事,可謂君子不忘舊了。」

  自成笑了笑,又把大拇指翹著說道:「話雖這樣講,咱能一路直搗北京,勢如破竹,一半也是那結義弟兄的力量,他不但勇冠三軍,簡直智謀俱備,確算得咱手下一員虎將。大凡爭天下的雄主,全恃輔助的謀士良將。從前明朝朱太祖,開有一代的國基,還不是徐達、常遇春、鄧愈、湯和、李文忠等一班人的力量嗎?」

  自成愈說愈得意,到了興高采烈時,不禁手舞足蹈起來。忽見小張侯形色倉皇走進來道:「不好了,李爺被那公主刺死了!」

  自成正要端正杯兒去喝酒,聽了小張侯說李嚴被刺,心上嚇了一跳,乒乓地一響,把酒杯也驚落在地,忙道:「李爺怎麼會被那女子刺死的?」

  小張侯答道:「底細情形,俺也不曾明白,大約是李爺醉酒失了知覺,才遭毒手,否則一個纖纖弱女,何能刺死李爺?」

  自成大怒道:「那賤人現在哪裡?給咱拿來!」

  小張侯道:「那女子也自剄了!」

  自成益發大怒。不知自成說些什麼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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