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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十八回 金屋無人皇親遣麗質 河橋腸斷經略夢香魂(2)


  這時又見三桂說田皇親慕他威名,饋贈愛姬,把個李氏聽得嘻開了一張癟嘴,再也合不攏來。惟有三桂結髮妻盧氏,聽說三桂納了美姬,立刻就變下臉來,一個翻身,掩面回房去了。三桂那時魂靈兒都不在身上了,還去管什麼盧氏,便勉強和他母親敷衍了幾句,即攜了圓圓的玉腕,並肩進了後堂,自往翠雲軒中,尋他們的樂處去了。他們兩地相思,直到今日才算得天從人願,成了眷屬。英雄美人,得偕燕好,此中的況味,自有說不出的快樂!

  吳三桂自得了陳圓圓,把出鎮邊地的重務,巳拋在九霄雲外,但諭旨的期限已過,三桂恐皇上加譴,索性密囑兵部侍郎謝廷宇,替他請了病假。從此一天到晚,和圓圓守在一起,真是形影不離,衣食相共。兩人你憐我愛的,恨不得打成了一片。

  其時大宗伯董其昌,聽得都中謠傳,謂田皇親遺美姬給吳三桂,致三桂沉湎酒色,置國家大事於不顧了。又有人說,吳三桂是個有為的青年,應當令他遠駐邊地,備嘗艱辛,使他知道疾苦,俾將來曉得愛國衛民,不當遺美人與他,因此使三桂縱情聲色,貽誤國家,罪非淺鮮!董宗伯見眾議紛紜,不覺大驚道:「俺竭力把圓圓成全三桂,乃是希望他忠心為國,以禦外侮的意思,哪裡是叫他擁美人,在家淫樂,這不是俺害了他麼?」

  當下回到家中,走進書齋,研墨潤毫,寫成一封書信道:

  長白將軍閣下:

  多日不晤,甚念!近想將軍,美人新寵,其樂可知也。曩者,將軍名冠武榜,凡知將軍者,無不為國家慶得人。老夫雖髦憤,不禁為國家,也為將軍喜也。故廷臣之于將軍,推崇備至。曾幾何時,而朝廷任將軍之諭下矣。夫朝廷以兵權付將軍者,冀將軍赤心保國,內而掃除妖氛,外而力殄強梁,使明代之江山,轉危為安,則將軍不啻手造明代,其功業勳德,尚可得而計耶!顧將軍志不在此,乃與田畹爭一歌妓,甚至廢寢忘食。老夫以將軍乃英才也,不忍使將軍困于情網,而壞國家柱石,故不惜三寸舌,為將軍作說客。詎知事成而後,將軍不圖銘感而思報,反縱情聲色,沉緬于曲部之中。

  嗟夫!在今日之世,豈尚是人臣戀歌妓時耶?矧厲王以褒姒而亡國,夫差悅西施而吳滅。兒女情長,則英雄氣短,此尤不能不為將軍慮也。陳圓圓者,一秦淮之歌妓耳,路柳牆花,人人得而攀折者,而將軍愛之,適足以辱將軍而已。幸將軍以國家為重,體朝廷宵衣旰食之心,為保國安邦之策,青史留名,萬年傳誦。苟不然者,以堂堂鬚眉,不為國家效忠,而終年消磨歲日於情天孽海之中,彼項羽自刎烏江,前車猶可鑒也。萬一蹈斯覆轍者,不僅將軍之不幸,亦國家之不幸也!回頭彼岸,惟將軍籌而三思之!

  ***
  董其昌寫罷,又自己讀了一遍,隨手加封,命家役將信送往都督府去。那時三桂和圓圓,正在後圃中飲酒看花,興謔歡諧。忽見婢女持著一個信封進來,三桂忙接過手裡,見信封上寫著「吳將軍長白謹啟」,三桂不知道是誰寫給他的信兒,便一手拆開來,和圓圓並肩觀看。讀罷,對著圓圓笑道:「董老頭在那裡發牢騷了。」

  話猶未了,圓圓驀地立起身兒,噗地跪在三桂面前,珠淚盈盈地說道:「董宗伯為將軍利害計,為國家安全計,似非去賤妾不可。將軍欲顯身揚名,衛國保民,也決計非把賤妾殺了或是剮了。恐蜚短流長,人家總要說是將軍留戀女色,拋撇國事的了。這樣看來,為了賤妾一人,累了將軍威名,也貽誤將軍進取之心,那不是叫賤妾罪上加罪嗎?若果將來兩敗俱傷,不如賤妾先死在將軍的面前吧!」

  陳圓圓說到這裡,霍地立起身來,向著庭柱上一頭撞去。

  這一來把吳三桂嚇得心膽皆裂,慌忙將圓圓一把扯住,輕輕地抱在膝上,低聲安慰著道:「你不要心裡氣苦,俺的主意很是堅決的,無論他們怎樣地說著講著,俺拼了這副總兵不要了,終是和你伴在一塊兒的。況且俺千辛萬苦地弄你到手,怎肯聽了閑言,無端地把你拋撇?那是無論如何辦不到的。老實說一句,俺的頭可斷,海可枯,石可爛,我們兩人的情意,是萬萬不會分離的!」三桂說著,取過董其昌的書信來,狠命地一頓亂撕,撕了一會,又擲在地上蹬了兩腳,狠狠地說道:「這老悖沒來由,枯井生波的,寫這樣勞什子的信來。俺不看他成全俺兩人的功勞,早就趕往他家中,把他一劍斫了。」

  圓圓見三桂正言厲色地說著,對於自己,確是一片誠心,不覺破涕為笑,一頭倒在三桂的懷裡,一面撒嬌撒癡的,要三桂設誓給她聽。

  可憐一位雄心勃勃、自命不凡的大英雄,被陳圓圓迷惑住了,什麼父母妻子、富貴聲名,一古腦兒看做了浮雲一般,哪裡還放在心上?從此三桂死心塌地地伴著陳圓圓,再也想不著「功名富貴」四個字了。

  再說闖王李自成,攻陷安徽鳳陽,焚了皇陵,屠戮百姓,這警耗傳到了京中。崇禎便素服避殿,設祀祭奠,並俯伏地上,放聲大哭道:「朕居位無道,天降厥凶,致令泉下列祖列宗,遭賊的蹂躪。朕死無顏對太祖高皇帝,更何面目見先哲賢人?」

  崇禎帝帶訴帶哭,越哭越是傷心,那旁邊侍祭的大臣,如魏藻德、錢謙益、孔員運、賀逢聖、薛國觀等,以及內侍宮監,無不涕泣得不可仰視。乾清門滿罩著愁雲慘霧,祭臺上的紅燭,光焰都成了慘綠色,似也在那裡傷心一般。這時殿外忽然一陣狂風,把祭祀所燃的紅燭,盡行吹滅,就是案上列著的歷代祖宗皇帝聖像,也都被狂風打落在地,群臣無不失色。

  崇禎帝歎口氣道:「天屢降災,賊盜四起,國恐將不國!狂風把祭燭吹熄,分明是不祥之兆無疑。」

  說罷拂袖回宮。過了一會,內殿傳出諭旨來,著洪承疇督師剿賊。這旨意頒下洪承疇方視師天津,聞命即移檄江淮,調總兵左良玉、邊大綬兩支人馬,一出東,一出西。承疇自統大軍,直撲正面。自成的人馬,都原是些烏合之眾,怎經得左良玉的一路人馬,個個是精壯的大漢,只一陣地亂砍亂殺,自成大敗而逃。被左良玉和邊大綬,四面圍將上去,把自成所有的精銳,幾乎殺個乾淨。

  自成隻領得十八騎,死命地沖出重圍,逃往河南一帶去了。這裡正在大殺賊眾餘孽,安徽將告肅清,忽然上諭下來,召洪承疇火速進京。承疇不知是什麼緊急軍情,及至到京覲見,方知是滿洲的太宗皇帝,改國號為大清,以天聰十年為崇德元年。

  清太宗因征察哈爾,順道攻入大同宣府一帶。巡撫張鳳翼,上疏告急,崇禎帝立召洪承疇面諭,並拜為經略史,令即日出師,往援宣大。洪承疇奉諭退朝,回到自己的私第中,命家人們設起香案來,祭過了祖宗,又喚齊妻妾子女,一一和她們訣別。

  這時閹家大小,驚慌駭怪,不知洪承疇是什麼用意。

  講到這位洪承疇,本是明朝一個名士,于軍事上的知識,很是高深,至於文章學術,也可以稱得上選。通說一句,似洪承疇這般人物,在明末時代,已算得是數一數二的了。洪承疇掌著帥印,出入戎馬之中,他自以為儒將風流,常以古時的名將自詡。他的生平,也沒有過於失德的地方,只是好的聲色,所以家裡的三妻四妾,一個個貌豔如花。在承疇原可以優遊家居,安享他的閨房豔福。怎奈國家多事之秋,承疇既膺了督師的重任,不得不東征西剿,馳騁疆場,以致家中的豔姬美妾,香衾辜負,大有悔教夫婿覓封侯之概了。那日洪承疇和家人訣別時,他有了愛妾曹氏,芳名喚做阿香的,為承疇最鍾愛了。

  當承疇應召進京時,一夜宿在館驛中,見阿香姍姍地走進來,見了承疇盈盈跪下地去,垂淚說道:「妾今要和相公長別了!」

  不知阿香為什麼作別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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