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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十五回 建翠華迷香聽玉笛 遊琴台醉酒殺金蓮(1)


  金爐焚香,碧筒斟灑,翠玉明璫的美人嬌笑滿前,那種脂香粉氣真個熏個欲醉,席上的檀板珠喉聽得誰也要魄蕩神迷。

  神宗帝擁著鄭貴妃金樽對酌,眾嬪妃唱的唱、舞的舞,一時嬌音婉轉,如空穀啼鶯,餘韻嫋嫋繞梁三匝。此情此景並此佳曲,幾疑天上,不是人間了。神宗帝擁抱了豔妃,坐對著許多佳麗,怎不要玩迷聲色。

  正在笑樂高歌的當兒,忽見樹蔭中一道白光飛來,直撲到席上,鄭貴妃眼快,叫聲「哎呀!」身軀往旁邊一讓,伸著粉臂去擋那白光。神宗帝卻不曾提防的,被鄭貴妃身兒這樣的一傾,因酒後無力,不由得連人連椅往後跌倒。神宗帝倒地,鄭貴妃也支撐不住,恰好撲在神宗帝的身上。

  接著便是嘩啷地一響,一口寶劍也落在地上,猩紅的鮮血飛濺開來。嚇得一班嬪侍、宮人、內監都不知所措。外面的值班侍衛聽得霽玉軒中出了亂子,一齊吆喝著搶將入來,見燈光影裡有個人影兒一閃,轉眼就不見了。眾侍衛大嚷:「有刺客!」

  便蜂擁地向那樹蔭中追去。這時皓月初升,照得大地猶如白晝。一個侍衛喊道:「簷上有人逃走了!」

  喊聲未絕,一枝短箭飛來,中在那侍衛的頭上,撲地倒了。

  內中有兩名侍衛,一個叫徐盛,一個喚做丁雲鵬,都能飛躍騰起的,兩人就縱上屋簷,月光下見一個黑衣人飛也似地已逾過大殿的屋頂去了。丁雲鵬一頭盡力追趕,一手在衣囊裡掏出哨子,噓噓地吹個不止。這種哨聲是他們宮中遇警的暗號,也是叫喊幫手的意思。那前殿的侍衛早聽得了哨聲從大殿的頂上吹來,知道屋上有警,於是能跳躍的便紛紛上屋,霎時來了五六名,都向殿后趕來。

  原來張懌自到了京中,日間休息,夜裡進宮探視路徑。這天的晚上,張懌又躍入禦院,瞧見神宗皇帝擁著一個美人,兩旁粉白黛綠排列幾滿。大家歡笑酣飲,快樂之狀真不知人間有憂患事了。張懌看了不禁憤火中燒,暗罵一聲:「糊塗蟲!你還在那裡酒色昏迷,眼見得死期到了!」

  想著潛身下了屋簷,縮在樹林深處。時霽玉軒中燈燭輝煌,張懌覷得親切,把昆吾寶劍對準了神宗帝咽喉擲去,只聽得「哎呀」一聲,神宗帝和那美人一併倒在地上,軒中立刻就鳥亂起來。

  張懌見已擊中,忙飛身上屋。這時簷下腳步聲雜,一個侍衛嚷著簷上有刺客,張懌回頭射了一箭,正中嚷喊的那個侍衛,翻身倒了,轉眼噗噗地跳上兩個侍衛,各提著鋼刀大踏步趕來。

  張懌無心和他們交手,只顧向前狂奔,聽見背後哨聲響處,面前的屋上又來了五六個短衣窄袖的侍衛當頭把張懌攔住。張懌見前後受敵,深怕眾寡難禦,便施展出鷂鷹捕鯨的解數,忽地一個躥身翻過大殿的屋脊,竟飛躍出宮牆落在平地竭力地奔馳。

  那些侍衛怎肯相舍,在後緊緊地追逐。徐盛楊手一鏢,打在張懌的腿上,因走得太急,腿裡受著苦痛幾乎傾跌,又給地上的草根一絆,翻斤斗跌丁有四五尺遠,慌忙爬得起來,腳下軟綿綿地,走路就緩了。侍衛們又不肯放鬆,張懌料想走不脫身,咬一咬牙撥出了腰刀大喊一聲挺刀來鬥。徐盛、丁雲鵬也舞刀相迎,五六名侍衛一擁上前,還有前殿、中殿、大殿、宮門前、御苑中的那些不會騰躍的侍衛已從偏殿上兜了過來,向前助戰。於是把張懌團團圍在中間,你一刀我一槍的,任你張懌有三頭六臂渾身是本領也逃不走的了。張懌奮力苦鬥,一個失手,被丁雲鵬劈在左腕上,豁啷地把刀擲在十步外。張懌慌了,揮拳亂打,徐盛又是一刀剁著了張懌的左肩,接著又被侍衛一槍刺著了大腿。

  張懌吼了一聲,和泰山般倒了下來。徐盛、丁雲鵬和五六個侍衛七手八腳地向前把張懌按住,其時大殿上的甲士也趕到,將張懌牢牢地捆了起來。眾人擒住了刺客,由丁雲鵬去御苑中稟知皇上。那時神宗皇帝和鄭貴妃撲倒地上,鄭貴妃用手去擋那白光,粉臂上被劍擦著,叮地掉下去,在神宗帝足骨上刺個正著,鮮血直冒出來。內監宮侍們慌快攙起神宗帝和鄭貴妃,一面忙著去宣太醫進來替神宗帝敷了傷藥,裹上一幅白綾,又給鄭貴妃也在臂上敷好了。大臣走後,神宗帝覺得腳上疼痛,行走很是不便。鄭貴妃的臂上只擦去些皮膚,還不算重創。

  神宗帝定了一定神,忽然大怒道:「禁闕之地敢有賊人行刺,那還了得嗎?」

  正要傳諭去召總管太監,恰好侍衛官丁雲鵬來稟道:「刺客已獲住了。」

  神宗帝命押上來,侍衛們擁著張懌!在石階前令他跪下。張懌哪裡肯跪?徐盛怒道:「到了這時你還倔強麼?」

  說著就侍衛的手中拉過一把儀刀來,向張懌的腿彎上砍了兩刀。張懌站立不住,翻身坐倒在地。神宗帝含怒說道:「你姓甚名誰?受了何人的指使膽敢到禁中來行刺朕躬?」

  張懌朗聲答道:「俺坐不更名,行不改姓的,老爺張懌便是!因和你有不共戴天之仇,自己要來行刺的,沒有什麼指使不指使。」

  神宗帝要待再說,鄭貴妃在旁道:「此人似有神經病的,不必問他,推出去砍了就是。」

  神宗帝道:「且慢!他敢這般大膽,內中諒有隱情。」

  吩咐侍衛把張懌交刑部嚴訊回奏。徐盛、丁雲鵬奉諭,橫拖倒拽地拉了張懌便走。張懌大叫道:「俺既被擒,要殺便殺了,把俺留著做甚?」

  徐盛和丁雲鵬等也不理睬他,將張懌押到刑部衙門,自去複旨。

  那時神宗皇帝嫌御苑中的地方散漫,命中官馮保在西苑的空地西邊建起一座極大的園林來。這座禦園四圍韻宮牆都用大理石堆砌成功的。自大門直達內室,一重重的純用鐵柵。屋頂和園亭的頂上盡護著鐵網。園中的奇花異卉種植殆遍。正中一座喚做玉樓的是鄭貴妃的寢室,玉樓旁邊一間精緻的小室題名金屋,是神宗帝和鄭貴妃休憩之所。屋內設著象牙床、芙蓉帳、翠幃珠簾,正中一字兒列著雲母屏。真是銀燭玳筵、雕樑畫棟,雖嫦娥的廣寒宮、龍王的水晶闕也未必勝過咧。當這座園落成時,神宗帝親自題名叫做翠華園,又派了內監向外郡搜羅異禽珍玩送入園中。

  那些太監奉旨出京,有的駕著大車錦幔繡簾,黃蓋儀仗,聲勢煊赫。有的特製一隻龍頭大船,船上都蓋著黃緞的繡幔,名叫采寶船。一路上笙歌聒耳、鼓樂震天,所經的地方官吏迎送,略有一點不如意,不論是知縣府尹以至司道巡撫,任性謾駡。強索路金多到十余萬,少也要幾千。地方官吏不勝供給,只好向小民剝削。人民叫苦連天,怨聲載道。就中差赴雲南採辦大理彩紋石的太監楊榮,性情更是貪婪無厭。官府進食,非熊掌鹿脯不肯下箸。所居館驛,須錦氈鋪地綾羅作帳。凡經過的街道市肆。一例要懸燈結彩。

  其時正值酷暑,楊太監怕太陽灸傷了皮膚,勒令有司路上搭蓋漫天帳,延長數十百里,必此縣與彼縣相銜接。楊榮坐著十六名夫役舁的繡幃大轎從漫天帳下走過,沿途不見陽光還嫌不足,又命差役五六名各持了大扇,步行跟著大轎打扇。那漫天帳是用紅綠彩紬蓋成的,每縣中只就這帳逢一項已要花去五六萬金了。可憐有些瘠苦的小縣分,哪裡來這許多錢去奉承這位太監老爺,但又不敢違忤,沒奈何,只把小百姓晦氣了。

  當楊榮過石屏縣時,三日前令使者通知石屏知縣,叫他照各縣的辦法,搭蓋漫天帳,打掃館驛,供給飲食等等,一切務求奢華。這石屏縣是有名的枯瘠地方,又當蝗災之後,官民都窮得了不得。石屏知縣黃家驤接到了楊榮太監的命令,要比聖旨還厲害,怎敢不依呢?可是縣中實在窮得很,咄嗟間哪裡來這些巨金?別的縣分中還可以在國庫銀子上支挪一下,待事後再設法彌補,獨有石屏縣中連倉庫銀子都沒有分文,用甚的錢去供給?

  黃家驤在急中生智,和百姓們去商議,富戶每家假銀若干,小康的假銀若干,至少的平民公攤也要每家派到紋銀一兩。這樣的一來,百姓齊到縣堂上來噪鬧,謂災荒連年,貪民飲食也不濟,那一兩紋銀又從何處而來?況剝削了人民的膏血去供給一個太監尤其是不值得。

  黃家驤見動了眾怒,便都攤在楊榮身上,親自出來慰諭眾百姓道:「人民的艱苦俺作父母官的豈有不知的道理,俺恨不得典質了所有來救濟你們百姓,無奈自己也窮得要死,叫做有心而無力,也是枉然的。現在又奉著這樣的上命,俺是個個小的知縣,怎敢違拗他?你們百姓如其不肯出錢,等楊太監來時你等自去求他就是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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