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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三回 叱燕吒鶯粉黛爭顏色 化雲幻鶴羽士顯神通(2)


  杜、盧、王、閻四位嬪人暗鬥的開端,是盧嬪人首先失敗,在世宗帝諷經的當兒,匿笑了一聲,觸怒世宗,就把盧嬪人貶入冷宮。第二個是閻嬪人,過不上一年,誕下一個太子,賜名載基,世宗帝倒十分歡喜,閻嬪人的寵倖幾駕杜嬪人之上。

  誰知她沒福消受,滿月後載基一病死了,世宗帝心上一氣,將閻嬪人立時幽禁。杜嬪人也險些兒被王嬪人傾軋出宮,幸得她的肚子爭氣,忽然生下一個太子來,世宗帝又高興得了不得。接連王嬪人也生了一個皇子。杜嬪人生的賜名載厚,王嬪人生的賜名載壑。在冷宮中的盧嬪人也生了一個皇子,賜名載璽。世宗帝接連生了三個兒子,這快樂是可想而知。

  當時還親自抱了三個皇子,去祭告太廟。到了彌月的那天,把三個皇子的日期定在一起,朝中大小臣工紛紛上章慶賀,外郡官吏都來獻呈禮物。要算浙江撫台進的那座長命百歲龕最是講究了。那座神龕是金絲盤繞成的,龕中一個南級仙翁像系珍珠綴出的,兩旁福祿兩位星官,福星拿著如意,祿星捧了壽桃。

  龕下有個小小的機栝,只要把手指兒微微的一捺,龕門自會開了,走出福祿兩星。一個將如意一搖,變成了一座小亭。亭中一隻白鹿,銜了一朵靈芝,名喚靈芝獻瑞。那祿星的蟠桃也化開了,變成一株梧桐。桐樹上棲著鳳凰,樹下伏了一隻麒麟,名叫麟風呈樣。到了最後,南極仙翁出來了,手裡的一根龍頭杖兒,只略略地一揮,變成了一幅黃緞的匾兒。匾上大書「長命百歲」四個金字。這時機捩也止住了,須得再撥一下,才得恢復原狀。

  世宗帝看了,很歎他造得精工,便把這樣玩意兒賜與皇子載厚。世宗帝所最喜歡的是載厚,愛屋及烏,那位杜嬪人依賴著這個聰敏伶俐的皇子,由嬪人一躍而為貴妃了。

  那時內監懷安,往太華山去請道人邵元節。待到得太華山,邵元節已往四川峨嵋山去了。於是又趕到那峨嵋山,適邵元節又往泰山去了。懷安又趕到泰山仍逢不到邵元節,再行一行探,方知他往江西龍虎山,拜會張天師去了。懷安沒法,重又趕往江西,才得和邵元節見面。呈上聘金,開讀了聖旨。邵元節回說:「一時沒得空閒,須三個月之後,方能一同赴京。」

  懷安沒奈何,只得耐著性兒,在江西等了三個月,始得與邵元節登程。這一路上,懷安借著奉旨的名兒到處索詐,地方官吏被他弄到叫苦連天。

  他經過臨清時,硬責地方官吏供應。其時臨清的知縣海瑞別號剛峰,為人剛愎倔強,做官卻很是清廉。他自到任臨清,已做了三年多的官了,依舊是兩袖清風,一副琴劍而已。這時他聞得懷安太監經過,勉強帶了個差役出城去迎接。那懷安偕著邵元節,沿途是作威作福慣了。差不多的府郡縣邑,聽得懷安是皇帝親信的內侍,又是奉旨的欽使,誰不想巴結他一下。

  凡一切的供應鋪張,務求奢華,以博取懷安的歡心。所以把個懷安奉承得趾高氣揚,幾忘了自己的本來面目。他所經的州縣,那些知府縣尹除了挖自己的腰包竭力供應之外,至少要送他一千和八百。

  懷安的行車上,後面累累的,都是金珠寶物,數十車接連著行走。引得一班綠林中人一個個涎垂三尺。但懷安到一個去處,地方官總是派兵護送出境的。到了鄰縣,自有該縣的地方官派了親兵來接。宵小沒有空隙可乘,只好望洋興嘆。誰知到了臨清,不是縣尹飭人來接,懷安心上很是詫異。那鄰縣護送的兵士,見已出了自己的境界,照例辭了懷安自回。懷安眼巴巴地望著臨清縣有人來迎,走了半晌,鬼也沒有半個。懷安不覺大怒道:「這瘟知縣難道聾了耳朵瞎了眼的麼?為什麼還不來接咱?」

  說罷回顧從人道:「你們給咱把那個瘟知縣抓來,等咱來發落!」

  從人領命,正要回身去臨清縣署狐假虎威地發作一會,遙見遠遠的兩個敝衣破履,和乞丐般的鄉民從大路上一步一蹶地走來。看看走近,懷安大聲問道:「你那兩個花子,可知本縣的知縣在什麼地方?」

  那兩個當中,一個面色白皙略有微須的人拱手說道:「卑職就是本縣的縣尹。得知張公公懷恩姓張駕臨,特來迎接。」

  懷安聽了,不覺呆了半晌,才高聲喝道:「你這廝窮形極相的,這樣闒茸的人,也配做得父母官麼?」

  那人正色說道:「為吏只要廉潔愛民,豈在相貌的好壞?」

  懷安被他一句話塞住,弄得開不出口,怔了好半息,又喝問道:「你既是本處的父母官,為什麼裝得這般窮乏,連做官的威儀都沒了。你自己看看,可像個什麼樣兒。」

  那人笑道:「本縣連年荒歉,百姓貧苦得了不得,知縣為人民的父母,應該要與人民同嘗甘苦的。況卑職生性是不願剝削小民的,只有拿自己官俸去賙濟小民,怎麼不要窮呢!」

  懷安聽了,也拿他沒法想,便問:「你叫什麼名兒?」

  那知縣應道:「卑職就是海瑞。」

  懷安猛然地記起海瑞的名兒。一路上聽人道起,他是個清廉官兒,也算得是個強項縣令。知道今天到了這裡,只好認了晦氣,看他那個樣子,是敲不出什麼油水的了。於是垂頭喪氣地,和邵元節兩人一同跳下馬來,跟著那知縣海瑞到了館驛。

  但見驛中也沒有驛卒,只一個老婦,一個少女在那裡當差。

  懷安便問海瑞,為什麼不用男僕?海瑞笑道:「那些僕人嫌這裡窮不過,做不到幾天已自潛逃走了。卑職不得已,令老妻和女兒暫來此處侍候公公。」

  懷安見說,方知這驛中的老婦少女還是知縣的太太小姐哩。及至走進館驛裡面,見一張破桌,四五隻有底沒背的竹椅兒,兩張半新不舊的臥榻,榻上各置著一床粗布的被兒。懷安看了,一味地搖頭。過了一會,海知縣供上午餐來,卻是黃虀淡飯,非常地草率。懷安在平日間穿的綺羅,吃的肉食,似這般的粗茶淡飯,他哪裡能夠下嚥。還是邵元節,算勉強吃了一些。到了晚上、夜晚也是一樣的。海知縣又親自掌上一盞半明不滅的氣死風油燈來。

  懷安到了這時,好似張天師被鬼迷,有法沒用處了。這一夜冷清清的,在破窯似的館驛裡面,寒風颯颯,村外的犬吠狺狺,野樹上的鴞聲惡惡,那種淒涼的景況真是生平所未經的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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