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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一回 王陽明石棺嘗死味 劉貴人梅萼效豔妝(2)


  看陽明在石棺裡安睡好了,驛卒就慢慢地拿石棺蓋掩上。於是大家寂靜地侍立著,等候棺材中的動靜。看看過了不少的時候,不見石棺材內有什麼聲息。又過了一會,仍沒甚舉動,也不曾聽得彈指聲。眾苗民私議道:「爺爺苗民稱陽明為爺爺不要真死了吧!」

  眾人心下狐疑起來,大家忍不住了,一齊上前,將石棺材蓋揭開瞧時,見陽明已滿頭的大汗,兩隻眼睛往上翻了白,嘴裡的白沫吐得有三四寸高,摸摸鼻中,早氣息毫無了。大家這才發了急,忙著把陽明舁出石棺,喊的喊,推的推。苗民有種木香,專治昏厥症的,當時也焚燒了,在陽明的鼻中熏著,又在他的面上噴了冷水,才見陽明悠悠地醒過來,睜眼一看,連連搖頭說:「乏味,乏味!」

  陽明從石棺中出來,就呆呆地坐了三天,被他悟出靜坐和觀心。

  謂靜坐觀自己的心,初時覺心在臟腑中蕩動不已。到了後來那心動的力便愈動愈大,越躍越高,那周身的血液,好似大海洪波訇濤澎湃,其聲猶雷轟一般。這時的心,又似海中的蛟龍夭矯顛簸,在心血潮中忽上忽落,倏左倏右,縱有幾千萬斤的氣力,恐怕也捉不定它。這樣的猛跳狂躍了一會,由高至於低,由猛至於弱,由動入靜,由大至細,漸漸至於纖微。血液和心,此際由動盪至於沉寂時代了,什麼波濤蛟龍,也自消滅於無形,心地中覺漸入空微。反神內觀,胸臆中頓時覺得天地澄清,大地光明,雖毫髮也不能隱蔽了。到了這時,心海中又變了一個境地,但覺內外空空洞洞,杳杳渺渺,萬千境界變了個虛無渺茫之境,可算是內外俱忘了。

  陽明這一路學說和佛學似很相近了。王陽明自證到了觀心打坐,思想更較前增進。與苗民門生們說起他臥入石棺材嘗死的滋味時,便搖頭道「人們到了死,是最無意思的事了。當吾臥入石棺時,心地中已抱定一個嘗試的主意,所以毅然決然地睡進去。又怕萬一受不了,預囑驛卒們聽得棺中一有聲息立時揭去棺蓋。誰知待到棺蓋掩上,即覺得昏昏沉沉,裡面氣息異常的逼仄。漸漸地氣悶起來,要待呼喚,覺這樣的一下子,算不得嘗死的滋味,於是忍氣耐著。愈忍愈是氣迫,竟至呼吸都不靈便了。正欲喚驛卒們開棺,驀覺一陣的昏懵,就此沉沉地和睡去一般,怎麼都覺不著了。他們把我舁出棺來,也一些兒知覺也沒有。乃至面上覺察有一股冷氣,那時他們已拿冷水把我喚醒了。人們的死是無知無覺的,好算是最沒意思了。」

  總而言之,我們對於王陽明的學說,就佩服他能夠實行,「知行合一」。不是現代的西洋哲學,文字上說得果然精微到了十分,能實地上和科學那般試驗的可說是沒有。那麼西洋哲學只好算它是文章的美,並不是實地上的精美。猶之西洋哲學是紙上談兵,行軍佈陣說得百戰百勝,就是不能實用。結果還是那種書生之見,能說不能行的。我們中國的哲學是臨陣上過戰壘的,緊要的時候還可以抵擋一陣。

  陽明於自觀的主旨,只准有一心,不許有二。只有一念,是沒有第二念的。所以我們說它和佛法很相近,因佛說也只有「一心」。而且把這種觀念去將兵,是最好沒有了。兵貴於臨事有斷,只有一心一念,自然沒別的疑慮了。陽明在明代的文臣中,算得第一個知兵的,正德年間起任僉都禦史,巡撫贛南,平大帽山賊寇,又定甯王宸濠之亂,死封新建侯,諡號文成。這樣說來,王陽明不但是明代大儒,也是一朝名臣了。那是後話,暫且不提。

  再講那正德皇帝,自有豹房,日夜和一班美妓孌童宣淫。

  不到一年,早已厭倦了。這時的劉瑾,差不多皇帝是他做了,為了輕微的一樁小事,將朝中大小官吏三百余人一齊囚入獄中。李東陽聞知大驚,忙上章援救。劉瑾哪裡肯聽。直待他自心發願了,才把三百多名官員釋放。三百人中,如推官周元臣、翰林庶吉士汪元深、主事錢鉞、禮部司事馬君德、禮部禮官周昌、進士丁公諼、江硯臣等二十餘人,在獄中受了疫癘,出獄時都嗚呼哀哉了。合當劉瑾惡貫滿盈了。那主事錢鉞,是內務監督太監錢獷的胞兄,弟兄間極其親密的。如今錢鉞被劉瑾下獄病死,錢獷得知,哀痛非常。

  講到錢獷,正德帝十分地寵他,甚至飲食相共,同衾寢臥。

  錢獷面兒似處女,嬌嫩如脂。正德帝愛他不過,收為義兒,賜國姓為朱。劉瑾自知貌陋年長,敵不上錢獷,內務自願退避三舍,只獨攬著外政。錢獷因劉瑾殺他胞兄錢鉞,就和劉瑾結恨,時時在正德帝面前攻擊劉瑾,劉瑾便漸漸地有些失寵起來。

  正德五年,安化王寘鐇結連大盜作叛。這寘鐇是太祖高皇帝的第十五皇子名栴的曾孫,老安化王秩炵的嫡孫。秩炵的兒子青年夭折,由寘鐇襲爵。那時寧夏地方,有個著名的風鑒家殷五的,相人頗有奇驗。他說寘鐇的相貌有帝王的福分,如須長到腹,便是登極的預兆。

  其實殷五是個江湖術土,不過阿諛寘鐇,借此賺些錢罷了。他私下對人講寘鐇乃是蝦蟆相,雖然大貴,但不可生須蟾有須,必受人刮酥。如有一有須兒,必至過鐵殺頭也。須如過腹,那時死期到了。但當了面,反譽寘鐇有五九之分。寘鐇信以為真話,暗裡賄通了指揮丁廣、千戶何錦、大盜楊六楊七等,都結為死黨,準備乘機起事。

  到了正德的五年上,寘鐇真個須長及腹,不覺想起相士殷五的話,便拜殷五為軍師,丁廣為都督,何錦為總兵官,楊七楊六各授為都指揮,總兵周昂為大將軍,連夜興兵起事。寘鐇將歷年所積的軍器搬出來充了軍用,藩庫做了糧餉,殺了巡撫安帷學、大理卿督糧漕官周東、總兵姜漢、督理太監鄧廣等,佔據寧夏諸城,聲勢浩大。

  正德帝得陝西將軍呂良弼的飛奏,忙召群臣會議,令成國公朱剛往征,竟至全軍覆沒,關中大震。正德帝看了雪片般的章奏,也覺得有點著慌了。吏部主事楊廷和主張前都禦史楊一清複職,令統師平亂。正德帝准了,擢楊一清為右都禦史兼提督軍務,以太監張永為監軍,即日出師。楊一清奉了上諭,便點起大軍十萬,偕同張永飛奔陝西。

  講到楊一清,是文武俱備的,到了陝地,第一陣把丁廣、周昂等殺得大敗。接連幾戰,斬了何錦等,生擒了安化王寘鐇。

  那個狗頭軍師殷五見勢不好,已一溜煙走得無影無蹤了。捷報到了京師,正德帝大喜。授楊一清為陝甘總督,坐鎮邊地命。

  張永統了大軍,押同叛藩寘鐇班師回京。張永臨行的時候,楊一清設筵相送。張永在席上講起劉瑾怎樣的專橫,怎樣的攬權,言辭很是憤憤。張永當初與劉瑾同黨,本是八虎之一。這時因暗中大家奪權,怨仇結得很深。楊一清見張永確是真情,囑他進京後伺隙除去劉瑾。

  張永統兵還都,在獻俘虜的當兒,把劉瑾不法的事,密稟正德帝。錢獷在旁也慫恿了幾句。正德帝便下手諭,當夜逮系劉瑾。從他的家中抄出金珠寶物、銀錢糧糈、器械軍服等不計其數。

  正德帝聞奏大怒。立命將劉瑾,並羽党張彩、焦芳、劉宇及家族三十餘人一併棄市。

  巨閹見誅,內監錢獷又複得勢。恰巧霸州大盜張茂作亂,遊擊江彬擒了張茂,逮解進京。又賄通了內監錢獷,把著名歌妓劉芙貞獻入豹房。那劉芙貞生得妖冶豔麗,姿態明媚又善唱詞曲兒,不論是舊調新聲,一經她上口,便覺音韻悠揚,聽得人迴腸盪氣,更襯上她的嚦嚦珠喉,唱起來如鶯簧初轉,格外比別人好聽。正德帝這時方厭棄豹房,驀然間瞧見一個明眸皓齒的美人兒,雲鬢鬖鬖中隱隱顯出點點梅花,愈見得雪膚花貌,可人如玉了。

  那美人遙看著正德帝,只微啟朱唇嫣然地一笑,萬般的媚態都從這一笑中流出來,把個好色如命的正德皇帝看得半截身兒麻木了。半晌才悄悄地去問小太監。回說是錢爺錢獷為帝義兒、宮中悉稱之曰爺!送進來的。正德帝笑了笑,忙走入後院。見那美人倚著石欄,看金魚池中的鴛鴦。

  正德帝躡腳躡手地走到那美人的背後,伸著脖子去瞰池中,卻是一對鴛鴦在水面上飛逐著。正德帝忍不住待去鉤那美人的香肩,不提防那美人猛然地回過香軀,怪叫了起來,倒把正德帝大大地吃了一驚!不知那美人為甚怪叫,再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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