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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四回 張太后憤怒廢蓮房 于巡撫談笑定疑案(2)


  胡秀才應道:「我是王家公子。」

  琴姑說道:「既是王公子,為甚不遣冰人來,卻深夜到此做什麼?」

  胡秀才打謊道:「我恐姑娘志意不堅,今天來和姑娘握臂訂盟的。」

  琴姑就扶病開了門,胡秀才直跳進去,一把摟住琴姑,任意撫摩起來,琴姑慌了手腳,憤憤地說道:「王公子是知書識禮的人,為甚這般無理?」

  說時病中站不住腳,一回身倒在地上。

  胡秀才見她病體柔弱,諒不好用強,便隨手脫了琴姑腳上一隻繡履,匆匆地走了出來。

  到王寡婦門前,叩門進去,摸袖中的繡履,已不知落在什麼地方了。王寡婦見胡秀才形狀忙迫,再三地盤問他,胡秀才瞞不過,把冒名王公子取了琴姑繡鞋的事略說了一遍,兩人燃著火出來尋覓,連些影蹤也沒有。胡秀才歎了口氣,這一夜被王寡婦嘮嘮叨叨地直罵到五鼓還不曾住口。第二天起來,聞得琴姑的父親卞醫生吃人家殺死在門前,兇手不知是誰,但屍體旁邊,凶刀之外又棄著一隻繡履,卞醫生的妻子認得繡履是自己女兒的,弄得做聲不得。那四鄰八舍聽了這話,曉得卞醫生的被殺,定是為了他女兒的姦情,於是由鄰人前去報官,把琴姑捉將官裡去了。王寡婦聞得這個消息,疑卞醫生是胡秀才殺的,又來細細地盤詰他。胡秀才說,脫她繡鞋是有的,人實在不曾殺。王寡婦回想胡秀才也不像個兇惡殺人的人,事過境遷,漸漸地把這事忘了。

  然而,殺卞醫生的究竟是誰?原來胡秀才有個鄰人徐老五,是個著名的惡棍,他垂涎王寡婦的姿色,幾番和她勾搭,都被王寡婦拒絕,老五便記恨在心。他私下打聽得王寡婦同胡秀才結識,愈覺憤火中燒,要想乘他兩人幽會的當兒,打門進去大鬧她一場。有一天上,徐老五正到王寡婦的門前來候胡秀才,跑到門口,腳下似踏著一樣東西,忙拾起來瞧時,見是一隻繡鞋。又從窗櫺中聽得胡秀才講那冒著王公子去調戲琴姑的事,徐老五早已明明白白。

  後來見胡秀才和王寡婦開門來尋繡鞋,老五拔腳便走,一口氣望著卞醫生家裡走來,待到跳進牆去,徐老五不識路徑,錯走到卞醫生的臥室裡,把卞醫生從夢中驚醒,連聲喊著有賊,一頭執著一把菜刀趕將出來,後頭卞醫生的妻子也幫著叫喊,徐老五慌了,奪下卞醫生手中的刀,一刀砍在他的腦門裡,卞醫生便倒地氣絕。徐老五見闖了大禍,乘勢逃走,忙迫中把繡鞋掉在地上了。等到鄰人趕至,卞醫生已死,妻子哭得死去活來,女兒琴姑也帶病出來哭著。鄰人們便拾了那把凶刀和繡鞋連夜進城去報官。

  邑令聽說出了命案,第二天出城來相驗,見卞醫生妻說繡鞋是她女兒琴姑的,邑令自然認為是奸殺案,立刻將琴姑帶堂,琴姑卻直供出王公子調戲她,並脫去一隻繡鞋。又說出去時必被父親聽得,當他賊捉,所以把父親殺死。琴姑這樣地供著,拿當日和王寡婦說的話,恐連累她,竟一句也不提,只一口咬定了王公子。可憐!她哪裡知道調戲她的是胡秀才,不是真王公子呢。」

  邑令拘捕王賓到堂,王賓弄得摸不著頭腦,但呼著冤枉罷了。邑令見王賓是邑史的兒子,不敢用刑拷問,親將他解到府裡,府又解到省中。其時山東的巡撫李家珍,接到這件案子,不管青紅皂白,把王賓屈打成招,依著圖奸殺人倒定案。

  這樣一來,把個王禦史急壞了。忙著去托人設法,四處走門路要想把案子翻過來,偏是那巡撫李家珍硬要做清官,任憑誰來求情說項,他一概拒絕著,說是照律判斷。王禦史急得沒法,只得免了冠服穿著罪衣罪裙去告禦狀。宣宗皇帝批交刑部複審,刑部尚書呂毅當即親提王賓和琴姑訊問,那琴姑見了王賓就是涕泣痛駡,把個王賓罵得無可分辯。呂毅細看王賓,文弱得和處女一般,諒他決不是殺人的兇犯,要待推翻原案,一時又捉不到正兇。況呂毅和王禦史素來莫逆,似乎關著一層嫌疑在裡面,越發不好說話了。

  第二天呂毅入奏,說案中不無疑點,須另派正直的大臣勘訊。宣宗皇帝聽了,忽然想起了山西巡撫于謙,聞他善於折獄,人民稱他作於神明,這時正進京陛見,還沒有出京,於是宣宗皇帝下諭,令於謙去承審這件案子,限日訊明回奏。於謙接到了諭旨,就假著刑部大堂,提訊人犯。第一個先把王賓提上去,問他結識琴姑的起因。王賓供說,並不認識琴姑,只有一天在卞醫生門前走過,瞧見一個少女和中年婦人立著,自己匆匆經過,也不曾交談,卻不知怎樣地會攀到自己身上。于謙聽說,令王賓退去,又帶上琴姑來,于謙拍案怒道:「你供認識王公子,王公子說並沒有和你交談過,當日他經過你門前,旁邊立著的中年婦女又是誰?」

  琴姑見問,知道隱瞞不過,只得說出王寡婦來。于謙便簽提王寡婦到案,故意說道:「卞氏供和王公子成奸,是你從中牽引的,可是這事嗎?」

  王寡婦忙呼冤道:「這丫頭自己想人家的男子,我不過同她說幾句玩話,她卻當真生起病來了,後來的事實在並不知情。」

  於謙見案已有頭緒,又提琴姑問道:「那天夜裡王公子叩門進來,脫去你的繡鞋,你那時面貌可曾瞧清楚?」

  琴姑回說:「只聽得他自稱王公子,至於面貌在黑暗中都沒有看明白。」

  於謙拍案道:「這先是一個大疑竇了。」

  當下又提王寡婦問道:「你和卞氏說笑後,可對第二個人講過?」

  王寡婦說沒有,於謙喝叫夾起手指來,王寡婦熬痛不住,供出曾和姘夫胡秀才說過,於謙又提那胡秀才到案,當堂喝道:「王氏供你去調戲卞氏,殺了卞醫生,可老實招來!」

  胡秀才聽說,嚇得面如土色,料來抵賴不去,把冒認王公子脫了琴姑的繡鞋一一說了出來,但不承認殺卞醫生。于謙見胡秀才溫文爾雅,想來也不見得殺人,因問他脫了繡鞋是放在什麼地方的。胡秀才問說,當時到王寡婦家叩門,似還在袖裡,後來才知失落,忙去尋覓,大約是落在門前,必被人拾去了,所以終找尋不著。

  於謙聽了,知道殺人是別有其人,當下把王賓釋放,一面又提王寡婦問道:「你除了結識胡秀才之外,尚有何人?」

  王寡婦供和胡秀才幼年相識,自丈夫死後,實不曾結識過別人。

  於謙笑道:「我看你也決不是個貞節的人,難道連口頭勾搭的人也沒有嗎?」

  王寡婦想了想道:「只有村中的無賴顧九、徐老五、王七等曾逗引過自己,當時都把他們拒絕。」

  于謙叫把顧九、徐老五、王七等三人傳來,哄著他們道:「夜裡夢神告我,兇犯不出你等三人,現將你們去囚在暗室裡,誰是凶身,神靈會到背上來寫朱文的。」

  說著命擁三人到了暗室,過了一會,把顧九等三人牽出,於謙指著徐老五笑道:「這才是殺人的正兇呢!」

  原來于謙令差役在暗室的壁上滿塗著煤炭,那徐老五心虛,怕神靈真在他的背上寫字,所以狠命地把背去靠在壁上,沾染了一背心的煙煤。王七和顧九卻心頭無事,袒著背去面壁立著,背上不曾沾染什麼。於謙從這個上瞧出了真偽,便釋了顧九、王七、喝令把徐老五上起刑架來,老五忍不了疼痛,只得將當日拾著繡鞋後,想去調戲琴姑,誤入卞醫生的房裡,因被迫得急了,才奪刀殺死了卞醫生的經過從實講了一遍。於謙道:「你怎樣會拾得繡鞋?怎樣起意想到卞醫生的女兒?」

  徐老五又把挑逗王寡婦被她拒絕,心裡懷恨,那天晚上想去捉姦,卻在地上拾到了繡鞋,又聽得胡秀才正和王寡婦講那冒了王公子調戲琴姑的事。平日素來知道琴姑的美麗,以是起意前去。

  於謙錄了口供,把徐老五收了監,就提起筆來書著判詞道:

  胡生只緣兩小無猜,遂野鶩如家雞之戀。為因一言有漏,致得隴興望蜀之心。幸而聽病燕之嬌啼,猶為玉惜,憐弱柳之憔悴,未似鶯狂。而釋麼鳳于羅中,尚有文人之意,乃劫香盟襪底,甯非無賴之龍?蝴蝶過牆,隔空有耳。蓮花卸瓣,墮地無蹤,假中之假以生,冤外之冤誰信?是宜稍寬笞撲,賜以額外之恩。姑降青衣,開彼自新之路。徐老五魄奪自天,魂攝於地,浪乘槎木,直入廣寒之宮。徑泛漁舟,錯認桃源之路。遂使情火熄焰,欲海生波,刀橫直前,投鼠無他顧之意。寇窮安往,急兔生反噬之心。風流道,乃生此惡魔。溫柔鄉,何有此鬼蜮,即斷首領,以快人心。琴姑身雖未字,年已及笄,為因一線纏縈,致使群魔交至。葳蕤自守,幸白璧之無玷。縲絏苦爭,喜錦衾之可覆。嘉其入門之拒,猶潔白之情人。遂其擲果之心,亦風流之雅事。仰彼邑令,作爾冰人。冤哉王生,宜其家室。王嫠片言相戲,洩漏春光,雖未為兩性之情牽,姑與以三分之薄懲。此判。

  要知於謙判案後怎樣複旨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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