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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三回 闌珊花事悲故主 徹夜竹歌惱直臣(2)


  那時巡撫山西的是於謙,浙江衢人,為政清廉,剛正不阿。大同的官吏天天在菱湖上選色征歌,把那公務拋荒下來,不免人言藉藉。這消息傳在於公的耳朵裡,不覺大怒道:「身為治吏,不思整飭風化,反去郊那紈絝的行為,不但有玷官方,耽誤政事,尤幹國律。俺如不知道便罷,況既事實俱聞,非設法把那些畫舫驅走不可。」

  於公口裡雖這樣說,心上卻很躊躇。以江上征妓的官吏,有大同三司在內,和自己是同寅,職務也不相上下,怎好去禁止他們呢?經他籌思了好幾夜,一天的晚上,於公令胥役備起一艘大船,親自到江邊來察看。果然見燈火輝煌,笙歌悅耳。

  許多官員團團坐著猜拳行令,興高采烈。於公看了半晌點頭歎息,忽然叫過一個胥吏,命他伸上手來,在他的掌心裡寫了幾句,吩咐胥吏如此如此。那胥吏奉了命令,跑到江邊來大叫道:「巡撫于公有緊急公文在此,請大同全體司官接受!」

  舫上的官吏聞得于的公事,不敢怠慢,齊齊地立起來瞧時,那胥吏只伸著手掌,給眾官瞧看,見上面寫著四句道:

  舫上笙歌陸上孤,烏紗紅粉兩相呼。
  為何打槳江南去,煮鶴焚琴是老夫。

  眾官讀罷,個個面面相覷,大家知道於公是個無情的鐵面,他既出來干預,那可不是玩的。當下草草地終席,賓主弄得不歡而散。舫上的那個客人和鳳奴談笑對飲,酒興正豪,忽見眾官倉惶走散,心裡十分詫異,方待來問時,按察使馬俊突然走到艙中,一把挽了那客人的手臂回身便走。

  兩人出了畫舫,盤過旁邊的小舟,匆匆地解了纜,望著城中進發。那客人一時摸不著頭路,再三地問著馬俊,馬俊才說道:「咱們的事,被巡撫于謙出來干預了,我恐你強項吃了老於的虧,所以不和你說明,令你暫時離去那裡再說。」

  那客人聽了,直跳起來道:「於謙敢是要驅走畫舫嗎?如此俺那鳳奴怎樣呢?」

  馬俊笑道:「這且明天再看了,今夜就宿在我的署中吧!」

  那客人見說,很是怏怏不樂。不多一會兒,小舟攏岸,馬俊領那客人上陸進城,到了按察公署。馬俊家丁打掃書齋,留那客人居住。一宿無話。

  第二天的清晨,那客人起身盥漱了,連點心也不吃,便要出城瞧那畫舫。馬俊勸他不住,只得備了三騎馬,令兩個健僕陪他前去。那客人很是性急,一出城門就馬上加鞭向菱湖疾馳,到了那裡看時,不由地吃了一驚。但見湖中寂靜。畫舫一隻也看不見了。那客人慌了,逢著路人就打聽,才知道今天的五鼓,被巡撫于公派了六名馬弁,持著令旗督迫著二十幾艘畫舫遷往江南去了。那客人和鳳奴兩情投合,正打得火熱的當兒,一朝生生地叫他離開,好似乳孩失去了親娘,怎樣不難過呢。

  這時他聽了路人的話,呆呆地怔了半晌說不出話來。還是那兩個僕人勸他進回城去再行商議,那客人如夢方醒地口裡應著,兀是控住馬韁不走。想起昨夜還和鳳奴談笑,今天卻變成了人面桃花,只剩下滔滔的碧水,依舊不住地流著。那客人坐在馬上,不禁悲從中來,竟伏鞍放聲大哭,兩個僕人看得又好笑又是可憐他。兩人一前一後,替他代控了絲韁,三騎馬很掃興地回城。

  及至到了署中,那客人一見馬俊就大哭道:「糟了!糟了!俺的鳳奴也吃那於賊驅走了。」

  馬俊聽說,也覺得於謙的手段太辣了。便勸那客人道:「事已這樣,哭也無益,不如星夜趕往江南,或者還能夠和鳳奴相見。除了這個法子,沒有別的路可走了。」

  那客人便止住了哭,即命雇起了小舟,並力望江南進行。但只說一句江南,地方正多,什麼維揚、姑蘇,哪處不是煙花所在,那客人從何處尋覓呢?可憐他東奔西走鬧了三個多月,非但成家畫舫找不到,並成家同業的畫舫也沒有尋著半隻。那客人似有神經病的,竟來見揚州知府羅裕昆,命他就境內飭役訪查。羅裕昆見他癡癡癲癲地,命衙役趕他出去。那客人卻大聲說道:「俺便是棄國的建文帝,成家舫子裡的鳳奴是俺所眷,你們快給俺找來。」

  羅裕昆聽了大驚,忙把他接待進去,一面飛報入金陵。其時守金陵的都禦史龍英聞得這個消息,忙令羅知府陪著他同至金陵。那龍英是個新進的後輩,也認不得建文帝,看來這件事不易解決的了。

  於是由龍英上疏入奏,宣宗皇帝看了奏牘,雖知道建文帝是不曾燒死,但這個自稱建文的不識是真是假,也弄得莫名究竟,便把奏章給楊溥看了。

  楊溥奏道:「建文遜國已久,當太宗皇帝賓天后,他穿著僧裝入都,仁宗皇帝憐他無家可歸,敕建甯國寺給他居住。不到半年,他便蓄了發私自出京,不知去向,現在卻又在那裡出事,終不怕他做出什麼大事來。到底他做過四年的皇帝,似這般在外招搖,很覺駭人聽聞。陛下宜諭知龍英,將建文押解進京,先辨別他的真偽,如其果是建文,陛下不忍誅戮他時,可把他設法軟禁以終其天年,免得他飄泊天涯,別生枝節。」

  宣宗帝見說,點頭稱善,隨即諭旨下去。

  不日龍英解著建文帝到來,當日覲見宣宗,建文帝但直立不跪,宣宗便令朝臣辨認,卻一個也認不得他。因為建文帝在二十多歲出亡,只仁宗登極時回京過一次,如今已是五十多歲了,朝中又都是新進,誰認得什麼建文帝?宣宗忽然想起了內監吳亮,曾侍候過太宗皇帝,想他一定認識建文的,命內侍召吳亮上殿,吳亮也認不真切,搖頭說是不像建文帝。建文帝在旁大喝道:「你不是吳亮嗎?當年俺在仁壽宮進膳,掉一隻肉球在地,俺說了聲可惜,你就去伏在地上把肉球吞下肚去,還說替俺增福,你難道忘了嗎?」

  吳亮聽了,忍不住去捋建文帝的左臂道:「倘是故主,左腕有一粒朱痣的。」

  說著見腕上果有紅痣,吳亮忙跪下大哭起來。

  宣宗見是真建文帝,自己是他的侄輩,不便於難為他,當下和三楊計議,封建文帝為湣王。又下諭道:「皇叔允炆,著令在西苑甯壽軒居住,無故不得擅離。」

  建文帝這時才得了安身之地,那隨他出亡的汪秋雲早死,其他如牛景、金焦等一班臣子,聞說建文帝進京受封,他們也各自散去了。後來建文帝直到七十多歲上病死,總算得著善終。

  再說宣宗皇帝自殺了孫貴妃,複了胡皇后的中宮位置,眼前六宮嬪妃沒一個出色的,心裡非常地不懌。司禮太監譚福,窺透宣宗的心事,將侄女羅妹獻進宮來。那羅妹也有五六分姿色,宣宗便納為侍嬪,又過了幾天,晉羅妹為貴人。一天宣宗私行出宮,在西華門外,遇見一簇的官眷,往寶慶寺進香。宣宗無意中隨著他們前進,忽見官眷裡面有個妙齡的少女,皓齒明眸,容貌很是嫵媚,雜在眾婦女中好似群星捧月,愈顯得她的嬌豔出色了。

  宣宗呆呆跟著,不覺看得出神。直待那些婦女燒好了香,在寺裡隨喜了一轉,便走出大雄寶殿,宣宗忘了所以,竟去走在婦女們一起,被三四個健僕把宣宗直推出寺外,一群婦女就在大殿上登轎,家人擁著,飛也似地去了。宣宗回到宮中,命內侍去一打探,才曉得那女郎是錦衣衛王成的女兒蓮姑。宣宗便諭知王成,說要納他女兒做妃子。王成不敢違忤,立時將蓮姑護送進宮,宣宗即冊封蓮姑為貴妃。

  那王貴妃為人善於獻媚,及能吹彈歌唱,宣宗把她寵倖得什麼似地,天天在西苑裡賞鑒那王貴妃的輕歌妙舞,足足有五六天不理朝政。那時惱動了蘭台直諫的徐弼,他說君王縱情聲色,必然國亡無日,便捧著奏疏來西苑叩宮直諫。不知筆弼怎樣進諫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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