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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五回 天神頓息邪謀 急雨盡消賊計


  寨結海西頭,威行逆虜愁。
  計深衷楚甲,奸秘役齊牛。
  霖雨消兇焰,神兵破詭謀。
  笑伊反復子,空自飽吳鉤。

  凡將兵者,謀勇所不廢。卻亦有天幸,如諸葛武侯困司馬懿父子在斜谷,欲將燒死他,不期火發而雨至。宋時元兵滅宋,屯住錢塘江上,這江潮每日來兩次,其勢洶湧,漂木流沙,眾人道元兵不知地利,必為水漂去,無奈三日不至,元兵無恙。所以謂謀事在人,成事在天。如前雨驟至,潮不至,是助逆之天;在鐵山,卻天心助順。奴酋因不能招降毛帥,卻又折了一個牛鹿,心中大惱,要起兵來,又怕他的機謀深。當先毛帥鎮江逃脫,走在車輦時,哈赤發兵去攻他,此時身邊火器都無,隨得幾萬遼民,又不諳戰,他人急計生,喜是隆冬,他著人把皮袋運水上山,把緊要路都淋凍成一個冰山。

  這些韃子不曉,把馬打了,趕上去,都因蹄滑跌倒,跌死了許多,有不曾死的,又被後面不知的收不住馬亂踹來,又都踹死,計殺了他二三千人。如今還用此法,每至冬寒,在奴酋必由之路,峻嶺上淋著,卻不淋他上嶺的所在,淋他下嶺的所在。奴兵見一路沒有人,不提防他,下嶺時踹著,一跌直跌到山下,沒個不死。又在要路掘有陷坑,上面鋪有沙土,馬過連人馬直顛下去,後面踹來,不死也傷。或是要路上埋有地雷,用著機械,把藥線貼著火石,韃馬來踏著那機括,磕出火來,著藥線,地雷自發,所以怕他。只見佟養性道:「毛文龍不唯難以力敵,還難以智敵。只想他在鐵山無日不招集遼民,不若差人假降,從中取事,可以除他。」哈赤道:「此計極妙!」就差了佟養性名下一人家丁王時傑,因他做人伶俐,故差他。重賞了,還與他幾百銀子,叫他交結人。又怕單身,毛帥疑他,叫他帶了家眷十七口,一路隨難民逃入鐵山,毛帥一體收留,推心不疑。

  覺世心殷愧納溝,招徠豈肯惜懷柔。
  誰知獍性難馴狎,笑裡機關暗裡謀。

  誰知他在島中,倚著奴酋與他銀子,結識這些流民與那降夷。毛行帥麾下有一個韃撥,叫做白維學,一起十二個韃撥跟毛帥入島,後來都逃去,獨他不逃,所以毛帥極厚待他,與他一張把總劄付,專管撥夜人馬,是一個老實人。王時傑見他是個夷人,畢竟心野,做人老實,可以哄騙,況且毛帥也親近他,可以探毛帥機密,或者可以就中取事,故就結識了他。又在歸順民中,結識無賴,叫做錢謹、牟奇、耳新,一干做了弟兄。

  一日,白維學因哨上失了事,毛帥要難為他,念他是久跟用的,罷了,他卻心裡怏怏的。王時傑特來見他,道:「你這官甚好,管了出哨人馬,貂鼠、人參,人嘗也抓些與你,有甚不快?」白維學告訴道,因部下失事,幾乎捆打。王時傑道:「這毛爺少情。當日跟隨的,都做大官,只剩得你,還要難為你。」白維學道:「正是。我一起十二個,逃去十一個,只剩得個我,料也站不身子定。」王時傑道:「是老憨身邊一個牛鹿說,曾在毛爺這邊做過撥夜,他今在老憨身邊,好不得寵,與他妻子牛馬賬房,好不快活。」白維學道:「這等咱家去罷。」王時傑道:「你隻身去投帳,須得立些功,准信。不然,老憨把你做個奸細哩。」

  兩個計議要為奴酋立功,王時傑道:「老憨曾在國中定有賞格,道殺得毛文龍,賞金子三千兩,銀子一萬兩,子孫世襲牛鹿,還賞婦女牛羊馬匹。不如害了毛爺,得這一生富貴。」白維學道:「怎下這毒手?」王時傑道:「手下得不毒,近不錢來。」王時傑就招集這一干兄弟計議,耳新道:「如今只要白大哥著力,你在府中出入長久,只叫他隨便刺了毛爺便是。」白維學道:「我做不來,他手下人多哩。」牟奇道:「這不難,我另有一計。你在府中久,人須不防你,你只藏在府中火藥庫左側俟候,我與王大哥帶些弟兄,伏在府門外,錢大哥可帶幾個弟兄到草料場,到夜放上一把火燒著,他必定來救。他若來救,府中沒人,白大哥將火藥庫放上一把火,毛爺自然慌張回轉,手下東西奔救,畢竟慌亂,我與王大哥乘機殺出,砍了毛爺。再著幾個弟兄,帶有馬匹,護王大哥家眷在鐵山關口等著,只待得了毛爺頭,一齊奔出關去,豈不是大功!縱是殺不得毛爺,燒去了他火藥,又燒去了糧草,沒了糧草,軍士饑荒,沒了火藥,他也沒得打人,這翻通知老憨,領兵來打鐵山,豈不是我們的功!」約定了日期,各人散去行事。

  約是正月二十三日,毛帥因軍中無事,自行安息。這邊王時傑密密分佈,先是白維學進府來。這毛帥府中,他是推心待人的,凡收用降夷,人兒乖覺猛勇,就留在府中,用他防備,所以白維學出入,沒人阻擋。挨到三更,白維學心動,忙忙走起,趲到火藥庫,只見庫門外也有數十軍士把守,都在那廂酣睡,梆鈴都不響。白維學滿心歡喜,正走間,只聽得庫門上響一聲,抬頭一看,吃了一驚,卻是一個神將,站在面前。

  頭戴茜紅巾,金花緊護;身穿藍戰袍,繡帶輕飄。面如靛色,炯雙睛青天上點點殘星;發噴火光,帶朱眉緋霞裡暉暉斜日。手舞著狼短棒,身掛著八字金牌,威行疫部統神兵,職守丹霄稱大帥。

  拿著一根狼牙棒,在庫門壁上東打西敲,驚得白維學一交跌倒在地,口中只叫不敢,把那火刀火石丟在半邊。這些防守軍士,聽得人怪叫,又聽得四周壁上敲得如雷般震,莫不驚醒。眼模糊的,還見這神將站在那邊,一個人在地下叫喚,眾人驚得發喊起來。那神將冉冉乘雲而去。這白維學還叫「不敢,不敢!」眾人在地下扶起,認得白維學,驚得口流白沫,面如泥色,問他為甚到此,為甚緣故撞這神人,白維學一聲不做,眾人扶他仍到宿房歇下。

  這邊錢謹悄悄走入草場,這草冬天收的,正月間沒雨,且是燥得緊。錢謹道:「這不消憂,一點便著。」便將硝黃之類向草邊傾放,忙取出火石,敲上兩下,火星就爆出來,點著引火之物,只見草也便燒將起來。

  蘊就燎原雄勢,能舒燦爍光芒。
  縱叫京抵堆積,也為瓦礫一場。

  始初微微有光,漸漸轟然作響,不料明星缺月,還是晴天,忽然震雷一聲,大雨傾盆而下。

  風動雨聲,雷添雨勢。霎時間斜飛瀑布,瞬息裡倒瀉江河。一片,點滴不分,洶洶經時,飄流不住。一望如川似海,幾番漂木流沙,縱饒烈焰烘天,早已煙消燼滅。

  管場的看見場中失火,冒著雨趕來,只見錢謹與五七個人,見雨大,掃了興,還在那廂嗟呀,不料眾人趕到,連忙向草中便躲。眾人見了,道:「是有人放火,是有人放火!」當先扭住錢謹,躲在草裡的,也都搜出,慌忙一面差人傳鼓,報有奸細放火燒草場。

  毛帥聽得,見雨大,四邊無火光,知道已息,只吩咐道:「各營不許亂動!」又傳令巡邏的謹守鐵山關隘,不許放人出關,也不許放人入島。此時陳中軍又忙差兵守護帥府,差人把守要害。管場帶人將錢謹等捆綁過來,道:「昨夜近四更,這幹奸細越牆入場,焚燒糧草,已經拿下。」毛帥叫帶過來問時,錢謹只叫:「該死!」毛帥正要窮追他羽翼,恰好管火藥庫的早晨起來,見地下拋有火石火刀火藥瓶兒,知有人來放火,不敢隱瞞,也來稟毛帥。毛帥道:「這都是一起奸細了,曾獲有人麼?」道:「不曾。」

  毛帥道:「曾有人在那廂往來麼?」管庫的道:「小的們一干,委是睡著。睡夢中,只聽得庫門上有人把器械敲得雷一般響,驚醒看時,卻見一個青臉紅發藍袍紅巾的一位神道,拿著一杆狼牙棒在那廂打。地上倒一個人,口叫不敢,小的們看時,正是韃撥白維學。小的們扶他回房,此外無人來。」毛帥道:「一定是溫元帥來護我了。」叫抓白維學來。白維學已是驚得不耐煩,睡在牀上,捉他的人一來,又已是驚個小死,拿到後,見錢謹已綁在那廂,只道錢謹已供出了,連叩頭道:「小人該死!不是小人主意,都是王時傑主謀,牟奇布擺的。」

  問他庫中放火等事,白維學道:「委要放火,見一個神人,驚倒住手。」毛帥始信管庫的不是謊語,忙叫押白維學拿這幹人。白維學知得約在關邊會齊的,急趕到關上,連他家眷一齊拿了審問。王時傑只得供出是叫錢謹草場放火,要誘毛帥出府,乘機行刺,白維學在府放火燒庫等情。毛帥道:「我待你歸順民也不薄,怎生這主意!」錢謹只推王時傑蓄謀,王時傑供系奴酋著來。毛帥道:「你既是中國人,不得已陷虜,怎為奴酋思量害我!」牟奇是主謀,錢謹四人草場中拿著,這也不消再問。白維學還念他是舊人,饒死,其餘黨羽,也不過為王傑煽惑,非他本心,都不窮追,各安肆業,傳令只將王時傑等六個斬首,轅門號令,以警眾人,將王時傑家裡人口,盡行賞了有功人役。

  食毛卒土主恩深,忍為胡奴產二心。
  笑是奸謀隨焰熄,獨餘鬼火照山陰。

  毛帥隨即又具祭,祭獻溫帥,從此人都知毛帥忠貞天佑,更不敢萌動邪心。後天啟七年春,時疫流行,朝鮮多罹此病,毛帥軍中一毫不染。毛帥並敘溫元帥除奸功績,請旨褒崇,此又是後事。

  〖溫帥之事,有無未可知。但形諸奏章,或亦田單拜小卒為神師之意,軍中不厭誕也。
  招降納附,幸則為鐵山之毛,不幸遼沈之袁,可不慎哉!〗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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