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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八回 紗帳映芳容水中撈月 荷池冀裸戲鏡裡看花(1)


  卻說武帝既具禦女之術,自是荒淫無度。當日最愛的除了韓嫣之外,尚有兩個女子:一個是李夫人,一個是仙娟。她們兩個,美與韓嫣相似,宮裡的人,戲稱他們三人為福祿壽三星。

  李夫人與仙娟的出身,都極卑鄙,且讓不佞一個個的敘來。一天,武帝方與韓嫣飲酒取樂。因見樂官李延年執了樂器,前來侑酒,武帝道:「宮中詞曲,朕已聽厭,最好別出心裁,新制一闋。」

  李延年聽了,即隨口歌道:「北方有佳人,絕世而獨立。一顧傾人城,再顧傾人國。寧不知傾城與傾國,佳人難再得!」

  武帝聽了,搖首歎息道:「世間安得有此佳人!」

  其時平陽公主可巧隨了已晉封為竇太主的館陶公主,也來與宴,剛剛坐定,看見武帝正在搖頭,忙問何事。武帝因述李延年所歌的詞句。平陽公主聽了,微笑道:「誰說世間沒有這等佳人?」

  說著,複以目視李延年道:「李樂官的女弟,恐怕還不止傾城傾國呢!」

  武帝聽了,甚為驚異,急詢李延年道:「卿家既有如此寶物,何故秘而不宜?」

  李延年聽了,慌忙免冠跪下奏道:「臣的女弟,本也稍具姿首;因為不幸,已墜風塵,如何敢以有瑕之璧進獻陛下呢!」

  武帝道:「這有何礙?」

  立命召至,一見驚為天人,即封為夫人之職。以後宮中的人,均呼為李夫人。當天晚上,便命李夫人侍夕。李夫人原是倚門賣笑的人物,自然另有一種特別的風味。武帝將她幸過之後,還抱了她笑道:「朕看卿的美麗,真與韓嫣是魯、衛之政,兄弟也。」

  李夫人也含笑道:「奴婢自視不及韓總隊長多矣!他是男子,居然不沫粉而白,不塗脂而紅,人稱國色,洵非虛譽!」

  武帝見李夫人並不妒嫉韓嫣,心裡更是高興。又笑答道:「這末卿也何妨洗去鉛華,以廬山真面示朕呢?」

  李夫人聽了,真的下床,盡把脂粉洗去。

  回至床上,武帝見其未曾穿衣,宛似一樹雪裡寒梅,分外清潔,急將她擁人衾內,重上陽臺。一宵雨露,李夫人已經受孕。次年生下一男,是為昌邑哀王。誰知李夫人產未三日,就奉諭旨召去侍宿,於是得了下紅之症。武帝一見李夫人為他所害,又覺抱歉,又是憐惜,連連召醫診治,已是不及。不到兩月,李夫人已是骨瘦如柴,沒有曩時的顏色了。

  先是李夫人自知所患之病,是個不起之症。得病未久,就令宮人前去奏知武帝,請聖駕暫時不可進她的寢宮,既防藥味沖了禦躬,又怕聖駕見了病人,反多煩惱,且容病癒,再當請罪承恩。武帝聽見李夫人傳奏的話,說得淒涼宛轉,不忍拂她意思,只得暫到別宮尋歡。無奈曾經滄海難為水,除卻巫山不是雲,那時宮人,雖有一萬八千之眾,可是都被李夫人比下。

  幸而還有那位男妃韓嫣,否則真要食不下嚥,寢不安枕了。武帝一夕,正與韓嫣同浴,忽見一個宮人,上氣不接下氣地奔來啟奏,說是李夫人病篤。武帝一聽到病篤二字,頓時眼前一陣烏黑,砰的一聲,倒在浴盆外面去了。幸被韓嫣一把抱住,並由宮人等扶到榻上。韓嫣又湊著武帝耳朵,連連地叫道:「陛下蘇醒!我帝蘇醒!」

  叫了好一會,武帝的魂魄,方始悠悠地回了轉來。百話不說,只令宮人扶他立往李夫人的寢宮。雖經韓嫣拼命阻上,哪裡肯依,一時來至李夫人寢宮。李夫人病雖萬分沉重,可是人甚清楚,一聽得武帝駕到,趕忙飭宮娥出去攔道阻止。武帝發急道:「夫人病已垂危,爾等尚不容朕去一視麼?」

  說完,一腳踢開跪在地上阻止他的宮娥,徑至李夫人的繡榻之前,問道:「夫人的清恙怎樣了?」

  李夫人急以錦被蒙首謝道:「奴婢病臥已久,形貌毀壞,萬難再見陛下;惟有吾兒以及兄弟,務望陛下照拂,奴婢雖在九泉,也感恩不盡了。」

  說至「了」字,泣不成聲,已無眼淚。

  武帝聽了,心膽俱碎地道:「夫人病甚,殆將不起,見一見朕,囑託身後事情,豈不大佳!」

  李夫人聽了,又在被內答道:「婦人貌不修飾,不見君父,奴婢實不敢以穢汙之容再見陛下。」

  武帝又說道:「夫人但一見朕,朕將加賜千金,爾子不必說,連兄弟等也當尊官。」

  李夫人道:「尊官不尊官,原是陛下的恩典。何必強欲一見,方肯尊官的麼?」

  武帝聽了,仍請一見永別之面。李夫人見武帝纏糾不休,索性更把身子往衾內一縮,暗裡欷歔,不復有言了。武帝很覺不悅,旋即趨出。等得武帝一走,李夫人的姊妹輩,一擁上前,都來怪她道:「貴人與萬歲有仇麼?不然,萬歲說至如此,貴人決意不肯一見,其理安在?」

  李夫人聽了,始答大眾道:「大凡以色事人的,色衰必定愛弛,愛弛必定恩斷,頃間萬歲死死活活必要見我一面,乃是因為我平日的容貌,尚不甚惡的緣故。此刻我的容貌,已如鬼怪,倘若一見了我這醜劣之貌,畏惡吐棄之不暇,尚肯追念我而加恩于我的兄弟麼?我的不使萬歲一見的理由,無非深望萬歲記念昔日容顏,或能施恩于我兄弟,也未可知。」

  眾人聽了,方才佩服李夫人深有見地,各人自歎不如。等得李夫人死後,武帝果然被她料著,除從豐棺殮外,並畫了李夫人的小像懸諸甘泉宮裡。

  她的兄弟,各皆尊官;武帝還時時對了那張小像,癡問道:「夫人,朕在此地看你,你怎麼一聲兒也不言語呢?」

  於是乃穿昆靈之池,泛翔禽之舟,並且自己作了歌曲,使宮中女伶歌唱。

  一天,太陽已經西傾,涼風激水成聲,女伶歌聲,尤其悽楚。

  歌的是《落葉哀蟬》之曲道:

  羅袂兮無聲,至墀兮塵生;
  虛房冷而寂寞,落葉依乎重扁。
  望彼美之女兮,安得感餘心之未寧!

  武帝越聽越加愁悶,特命龍膏之蠟,遍照舟內,悲啼號叫,不能自製。親隨的官眷,見武帝如此模樣,怕他發癡,大家上去勸慰一陣,複進洪梁之酒,酌以文螺之巵。武帝飲了數爵,酒氣上升,方覺收去悲容,停舟上岸。是夕宿於延涼室,並命女伶侍寢。武帝自己本來說過,一晚上不可沒婦女的,雖在悲慽之中,仍作採花之蝶。事畢,沉沉睡去。忽見李夫人冉冉而至,笑容可掬的,授以蘅蕪之香。武帝受香大喜道:「夫人尚在人間麼?真把朕想煞也!」

  說罷,正想去抱李夫人,一驚而醒,始知是夢。手中香氣猶覺芬芳馥鬱,飛繞衣帶之間,直至一月以後,尚未消盡。當夜遂改延涼室為遺芳夢室,旋改為靈夢台,每月祀祭。有一天,齊人李少翁自來請見武帝,說道:「能將李夫人的魂魄,召來入夢。」

  武帝大喜,到了晚上,李少翁擇了一間秘室,室內左右各置一榻,各懸白紗帳子,帳前燒著明蠟,陳上酒食,將武帝藏於右榻的帳子裡面。到了三更時分,武帝遙見左榻的帳子內,陡然映出一位天仙般美貌女子的影子出來。仔細一看,正是他每日每夜心心惦記的那位李夫人。

  不覺大喜,正想下榻,奔至對面的床上,與李夫人講話,卻被李少翁一把拖住道:「陛下不可造次!此是李娘娘的魂魄歸來一見陛下,以慰相思之苦,不比活人,可以把晤,陛下若至那榻,陰氣不勝陽氣,李夫人的魂魄便難久留。」

  武帝沒法,只得遠遠注視,雖然不能握手談心,可是慰情也聊勝於無呢!

  武帝當時作詩道:

  是耶非耶?立而望之,偏何姍姍其來遲。

  複作賦道:

  美聯娟以修娉兮,命天絕而弗長!
  飾莊容以延佇兮,冺不歸乎故鄉。
  慘鬱鬱其悶感兮,處幽隱而懷傷。
  稅馬餘千上椒兮,掩修夜之不暘!

  李夫人的魂魄,直至次晨,方才隱隱淡去。當時有人說,李少翁探知武帝思念李夫人過度,防其發癇,乃取暗海所出潛英之石,石色甚青,石質輕如羽毛,夏則石冷,冬則石溫,本為不易多得之物。李少翁既覓得此石,遂刻作李夫人的形象,悄悄地置於白紗帳內,使武帝見她影子,宛如李夫人生時的模樣一般,心中悲苦,方能略止。還有一說是李少翁用丹皮剪作人形,繪以彩色,映在帳裡,儼同演木人戲一樣。不過木人戲是有形的,皮影戲是影子罷了。當時科學,猶未昌明,比方有人發明一件事情,即以神權附會其說,人人信以為真。況且武帝又在思念得迷迷糊糊之際,當然更不知道是假的了。近日四川盛行皮人影戲,據《蜀省文志》載著,便是李少翁的遺法。

  當時武帝自從一見李夫人的魂魄之後,心中果覺安慰幾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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