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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六回 王敖反間殺李牧 田光刎頸薦荊軻(2)


  再說秦王政准趙王遷之降,長驅入邯鄲城,居趙王之宮。趙王以臣禮拜見,秦王坐而受之,故臣多有流涕者。明日,秦王弄和氏之壁,笑謂群臣曰:「此先王以十五城易之而不得者也!」

  於是秦王出令,以趙地為钜鹿郡,置守;安置趙王于房陵;封郭開為上卿。趙王方悟郭開賣國之罪,歎曰:「使李牧在此,秦人豈得食吾邯鄲之粟耶?」

  那房陵四面有石室,如房屋一般。趙工居石室之中,聞水聲淙淙,問左右。對曰:「楚有四水,江、漢、沮、漳,此名沮水,出房山達于漢江。」

  趙王淒然歎曰:「水乃無情之物,尚能自達于漢江,寡人羈囚在此,望故鄉千里,豈能至哉!」

  乃作山水之謳雲:

  房山為宮兮,沮水為漿;不聞調琴奏瑟兮,惟聞流水之湯湯!水之無情兮,猶能自致于漢江;嗟余萬乘之主兮,徒夢懷乎故鄉!夫誰使餘及此兮?乃讒言之孔張!良臣淹沒兮,社稷論亡;餘聽不聰①兮!敢怨秦王?

  終夜無聊,每一發謳,哀動左右,遂發病不起。代王嘉聞王遷死,諡為幽謬王。有詩為證:

  吳主喪邦繇佞嚭,趙王遷死為貪開。
  若教貪佞能疏遠,萬歲金湯永不聵。

  〔①聰:聽覺靈敏。聽不聰:聽信壞人之言。〕

  秦王班師回咸陽,暫且休兵養士。郭開積金甚多,不能攜帶,乃俱窖於邯鄲之宅第。事既定,自言于秦王,請休假回趙,搬取家財。秦王笑而許之。既至邯鄲,發窖取金,載以數車,中途為盜所殺,取金而去。或雲:「李牧之客所為也。」

  嗚呼!得金賣國,徒殺其身,愚哉!

  再說燕太子丹逃回燕國,恨秦王甚,乃散家財,大聚賓客,謀為報秦之舉。訪得勇士夏扶、宋意,皆厚待之。有秦舞陽,年十三,白晝殺仇人于都市,市人畏不敢近,太子赦其罪,收致門下。秦將樊於期得罪奔燕,匿深山中,至是聞太子好客,亦出身自歸。丹待為上賓,于易水之東,築一城以居之,名曰樊館。太傅鞠武諫曰:「秦虎狼之國,方蠶食諸侯,即使無隙,猶將生事,況收其仇人以為射的,如批①龍之逆鱗,其傷必矣。願太子速遣樊將軍入匈奴以滅口,請西約三晉,南連齊楚,北結匈奴,然後乃可徐圖也。」

  太子丹曰:「太傅之計,曠日彌久。丹心如焚炙,不能須臾安息。況樊將軍窮困來歸,是丹哀憐之交也。丹豈以強秦之故,而遠棄樊將軍于荒漠?丹有死,不能矣。願太傅更為丹慮之!」

  鞠武曰:「夫以弱燕而抗強秦,如以毛投爐,無不焚也,以卵投石,無不碎也。臣智淺識寡,不能為太子畫策。所識有田光先生,其人智深而勇沉,且多識異人。太子必欲圖秦,非田光先生不可。」

  太子丹曰:「丹未得交于田先生,願因太傅而致之。」

  鞠武曰:「敬諾。」

  鞠武即駕車往田光家中,告曰:「太子丹敬慕先生,願就而決事,願先生勿卻!」

  田光曰:「太子,貴人也,豈敢屈車駕哉?即不以光為鄙陋,欲共計事,光當往見,不敢自逸。」

  鞠武曰:「先生不惜枉駕,此太子之幸也。」

  遂與田光同車,造太子宮中。

  太子丹聞田光至,親出宮迎接,執轡下車,卻行為導,再拜致敬,跪拂其席。田光年老,僂行登上坐,旁觀者皆竊笑。太子丹屏左右,避席而請曰:「今日之勢,燕、秦不兩立,聞先生智勇足備,能奮奇策,救燕須臾之亡乎?」

  田光對曰:「臣聞:『騏驥盛壯之時,一日而馳千里,及其衰老,駑馬先之。』今鞠太傅但知臣盛壯之時,不知臣已衰老矣。」

  太子丹曰:「度先生交遊中,亦有智勇如先生少壯之時,可代為先生持籌者乎?」

  田光搖首曰:「大難,大難!雖然,太子自審門下客,可用者有幾人?光請相之。」

  太子丹乃悉召夏扶、宋意、秦舞陽至,與田光相見。田光一一相過,問其姓名,謂太子曰:「臣竊觀太子客,俱無可用者。夏扶血勇之人。怒則面赤;宋意脈勇之人,怒則面青;秦舞陽骨勇之人,怒則面白。夫怒形於面,而使人覺之,何以濟事?臣所知有荊卿者,乃神勇之人,喜怒不形,似為勝之。」

  太子丹曰:「荊卿何名?何處人氏字」

  田光曰:「荊卿者,名軻,本慶氏,齊大夫慶封之後也。慶封奔吳,家于朱方,楚討殺慶封,其族奔衛,為衛人。以劍術說衛元君,元君不能用。及秦拔魏東地,並濮陽為東郡,而軻複奔燕,改氏曰荊,人呼為荊卿。性嗜酒,燕人高漸離者,善擊築,軻愛之,日與飲于燕市中。酒酣,漸離擊築,荊卿和而歌之。歌罷,輒涕泣而歎,以為天下無知己。此其人沉深有謀略,光萬不如也。」

  太子丹曰:「丹未得交于荊卿,願因先生而致之。」

  田光曰:「荊卿貧,臣每給其酒資,是宜聽臣之言。」

  太子丹送田光出門,以自己所乘之車奉之,使內侍為禦。光將上車,太子囑曰:「丹所有,國之大事也。願先生勿泄于他人。」

  田光笑曰:「老臣不敢。」

  田光上車,訪荊軻於酒市中。軻與高漸離同飲半酣,漸離方調築。田光聞築音,下車直入,呼荊卿。漸離攜築避去。

  荊軻與田光相見,邀軻至其家中,謂曰:「荊卿嘗歎天下無知己,光亦以為然。然光老矣,精衰力耗,不足為知己驅馳。荊卿方壯盛,亦有意一試其胸中之奇乎?」

  荊軻曰:「豈不願之,但不遇其人耳。」

  田光曰:「太子丹折節重客,燕國莫大聞之。今者不知光之衰老,乃以燕秦之事謀及於光。光與卿相善,知卿之才,薦以自代,願卿即過太五宮。」

  荊軻曰:「先生有命,軻敢不從!」

  田光欲激荊軻之志,乃撫劍歎曰:「光聞之『長者為行,不使人疑』。今太子以國事告光,而囑光勿泄,是疑光也。光奈何欲成人之事,而受其疑哉!光請以死自明,願足下急往報于太子。」

  遂拔劍自刎而死。荊軻方悲泣,而太子複遣使來視:「荊先生來否?」

  荊軻知其誠,即乘田光來車,至太子宮。

  太子接待荊軻,與田光無二。既相見,問:「田先生何不同來?」

  荊軻曰:「光聞太子有私囑之語,欲以死明其不言,已伏劍死矣!」

  太了丹撫膺慟哭曰:「田先後為丹而死,豈不冤哉!」

  良久收淚,納軻于上座,太子丹避席頓首。軻慌忙答禮。太子丹曰:「田先生不以丹為不肖,使丹得見荊卿,天與之幸,願荊卿勿見鄙棄。」

  荊軻曰:「太子所以憂秦者,何也?」

  慶曰:「秦譬猶虎狼,吞噬無厭,非盡收天下之地,臣海內之王,其欲未足。今韓王盡已納地為郡縣矣。王翦大兵複破趙,虜其王。趙亡,次必及燕。此丹之所以臥不安席,臨食而廢箸者也。」

  荊軻曰:「以太子之計,將舉兵與角勝負乎?抑別有他策耶?」

  太子丹曰:「燕小弱,數困於兵。今趙公子嘉自稱代王,欲與燕合兵拒秦。丹恐舉國之眾,不當秦之一將,雖附以代王,未見其勢之盛也。魏、齊素附于秦,而楚又遠不相及,諸侯畏秦之強,無肯『合從』者。丹竊有愚計,誠得天下之勇士,偽使于秦,誘以重利,秦王貪得,必相近,因乘間劫之,使悉反①諸侯侵地,如曹沫之于齊桓公,則大善矣。倘不從,則刺殺之。彼大將握重兵,各不相下,君亡國亂,上下猜疑。然後連合楚、魏,共立韓、趙之後,並力破秦,此乾坤再造之時也!惟荊卿留意焉。」

  荊軻沉思良久,對曰:「此國之大事也。臣駑下,恐不足當任使。」

  太子丹前頓首固清曰:「以荊卿高義,丹願委命於卿,幸毋讓!」

  荊軻再三謙遜,然後許諾。於是尊荊軻為上卿,于樊館之右,複築一城,名日荊館,以奉荊軻,太子丹日造門下問安,供以太牢②。間進車騎美女,恣其所欲,惟恐其意之不適也。

  軻一日與太子游東宮,觀池水,有大龜出池旁。軻偶拾瓦投龜,太子丹捧金丸時之以代瓦。又一日共試騎,太子丹有馬日行千里,軻偶言馬肝味美,須臾,庖人進肝,所殺即千里馬也。丹又言及秦將樊於期得罪秦王,見在燕國。荊軻請見之。太子治酒于華陽之台,請荊軻與樊於期相會,出所幸美人奉酒,複使美人鼓琴娛客。荊軻見其兩手如玉,贊曰,「美哉手也!」

  席散,丹使內侍以玉盤遂物於軻。軻啟視之,乃斷美人之手。自明①於軻,無所吝惜。軻歎曰:「太子遇軻厚,乃至此乎?當以死報之!」

  不知荊軻如何報恩,且看下回分解。

  〔①批:削。
  ①反:返,還。
  ②太牢:祭祀用的牛、羊、豬。
  ①自明:自己表明。〕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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