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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十一回 學讓國燕噲召兵 偽獻地張儀欺楚(2)


  再說張儀相魏三年,而魏襄王薨,子哀王立。楚懷王遣使弔喪,因徵兵伐秦,哀王許之。朝宣惠王、趙武靈王、燕王哈皆樂於從兵。楚使者至齊,齊湣王集群臣問計。左右皆曰:「秦甥舅之親,未有仇隙,不可伐。」

  蘇秦主「合從」之約,堅執以為可伐。孟嘗君獨曰:「言可伐與不可伐,皆非也。伐則結秦之仇,不伐則觸五國之怒。以臣愚計,莫如發兵而緩其行,兵發則不與五國為異同,行緩則可觀望為進退。」

  湣王以為然。即使孟嘗君帥兵二萬以往。孟嘗君方出齊郊,遽稱病延醫療治,一路耽擱不行。

  卻說朝、趙、魏、燕四王,與楚懷王相會於函谷關外,刻期進攻。懷王雖為「從約長」,那四王各將其軍,不相統一。秦守將樗裡疾大開關門,陳兵索戰,五國互相推諉,莫敢先發。相持數日,樗裡疾出奇兵,絕楚餉道,楚兵乏食,兵士皆嘩。樗裡疾乘機襲之,楚兵敗走。於是四國皆還。孟嘗君未至秦境,而五國之師已撤矣。此乃孟嘗君之巧計也。孟嘗君回齊,齊湣王歎曰:「幾誤聽蘇秦之計!」

  乃贈孟嘗君黃金百斤,為食客費,益愛重之。蘇秦自愧以為不及。楚懷王恐齊、秦交合,乃遣使厚結于孟嘗君,與齊申盟結好,兩國聘使往來不絕。自齊宣王之世,蘇秦專貴寵用,左右貴戚,多有護者。及湣王時,秦寵未衰。今日湣王不用蘇秦之計,卻依了孟嘗君,果然伐秦失利。孟嘗君受多金之賞,左右遂疑湣王已不喜蘇秦矣,乃募壯士,懷利匕首,刺蘇秦下朝。匕首入秦腹,秦以手按腹而走,訴于湣王。湣王命擒賊,賊已逸去不可得。蘇秦曰:「臣死之後,願大王斬臣之頭,號令於市曰:『蘇秦為燕行反間于齊,今幸誅死,有人知其陰事來告者,賞以千金。』如是,則賊可得也。」

  言訖,拔去匕首,血流滿地而死。湣王依其言,號令蘇秦之頭于齊市中。須臾,有人過其頭下,見賞格,自誇於人曰:「殺秦者,我也!」

  市吏因執之以見湣王,王令司寇以嚴刑鞫之,盡得主使之人,誅滅凡數家。史官論蘇秦雖身死,猶能用計自報其仇,可為智矣!而身不免見刺,豈非反覆不忠之報乎?蘇秦死後,其賓客往往泄蘇秦之謀,言:「秦為燕而仕齊。」

  湣王始悟秦之詐,自是與燕有隙,欲使孟嘗君將兵伐燕。蘇代說燕王,納質子以和齊。燕王從之,使蘇厲引質子來見湣王。湣王恨蘇秦不已,欲囚蘇厲。蘇厲呼曰:「燕王欲以國依秦,臣之兄弟陳大王之威德,以為事秦不如事齊,故使臣納質請平。大王奈何疑死者之心,而加生者之罪乎?」

  湣王說,乃厚待蘇厲。厲遂委質為齊大夫。蘇代留仕燕國。史官有《蘇秦贊》曰:

  季子周人,師事鬼穀;
  揣摩既就,《陰符》伏讀。
  合從離橫,佩印者六;
  晚節不終,燕齊反覆。

  再說張儀見六國伐秦無成,心中暗喜,及聞蘇秦已死,乃大喜曰:「今日乃吾吐舌之時矣。」

  遂乘間說魏哀王曰:「以秦之強,禦五國而有餘,此其不可抗明矣。本倡『合從』之議者蘇秦,而秦且不保其身,況能保人國乎?夫親兄弟共父母者,或因錢財爭鬥不休,況異國哉?大王猶執蘇秦之議,不肯事秦,倘列國有先事秦者,合兵攻魏,魏其危矣。」

  哀王曰:「寡人願從相國事秦,誠恐秦不見納,奈何?」

  張儀曰:「臣請為大王謝罪于秦,以結兩國之好。」

  哀王乃飾車從,遣張儀入秦求和。於是秦、魏通好。張儀遂留秦,仍為秦相。

  再說燕相國之身長八尺,腰大十圍,肌肥肉重,面闊口方。手綽①飛禽,走及奔馬。自燕易王時,已執國柄。及燕王噲嗣位,荒於酒色,但貪逸樂,不肯臨朝聽政,子之遂有篡燕之意。蘇代、蘇厲與子之相厚,每對諸侯使者,揚其賢名。燕王噲使蘇代如齊,問候質子,事畢歸燕。燕王噲問曰:「聞齊有孟嘗君,天下之大賢也,齊王有此賢臣,遂可以霸天下乎?」〔①綽:抓取。〕

  代對曰:「不能。」

  噲問曰:「何故不能?代對曰:「知孟嘗君之賢,而任之不專,安能成霸?」

  噲曰:「寡人獨不得孟嘗君為臣耳,何難專任哉!」

  蘇代曰:「今相國子之,明習政事,是即燕之孟嘗君也。」

  噲乃使子之專決國事。

  忽一日,噲問于大夫鹿毛壽曰:「古之人君多矣,何以獨稱堯舜?」

  鹿毛壽亦是子之之黨,遂對曰:「堯舜所以稱聖者,以堯能讓天下下於舜,舜能讓天于禹也。」

  噲曰:「然則禹何為獨傳於子?」

  鹿毛壽曰:「禹亦嘗讓於天下益,但使代理政事,而未嘗廢其太子。故禹崩之後,太子啟竟奪益之天下。至今論者謂禹德衰,不及堯舜,以此之故。」

  燕王曰:「寡人欲以國讓於子之,事可行否?」

  鹿毛壽曰:「王如行之,與堯舜何以異哉?」

  噲遂大集群臣,廢太子平,而禪國於子之。子之佯為謙遜,至於再三,然後敢受。乃郊天祭地,服袞冕,執圭,南面稱王,略無慚色。噲反北面列於臣位,出就別宮居住。蘇代、鹿毛壽俱拜上卿。將軍市被心中不忿,乃帥本部軍士,往攻子之,百姓亦多從之。兩下連戰十餘日,殺傷數萬人,市被終不勝,為子之所殺。鹿毛壽言於子之曰:「市被所以作亂者,以故太子平在也。」

  子之因欲收太子平。太傅郭隗與平微服共逃於無終山避難。平之庶弟公子職,出奔朝國。國人無不怨憤。

  齊湣王聞燕亂,乃使匡章為大將,率兵十萬,從渤海進兵。燕人恨子之入骨,皆簞食壺漿,以迎齊師,無有持寸兵拒戰者。匡章出兵,凡五十日,兵不留行,直達燕都,百姓開門納之。子之之党,見齊兵眾盛,長驅而入,亦皆聳懼奔竄。子之自恃其勇,與鹿毛壽率兵拒戰於大衢。兵士漸散,鹿毛壽戰死,子之身負重傷,猶格殺百餘人,力竭被擒。燕工噲自縊于別宮。蘇代奔周。匡章因毀燕之宗廟,盡收燕府庫中寶貨,將子之置囚車中,先解去臨淄獻功。燕地三千餘裡,大半俱屬￿齊,匡章留屯燕都,以徇屬邑。此周郝王元年事也。齊湣王親數子之之罪,淩遲處死,以其肉為醢,遍賜群臣。子之為王才一歲有餘,癡心貪位,自取喪滅,豈不愚哉!燕人雖恨子之,見齊王意在滅燕,眾心不服,乃共求故太子平,得之於無終山,奉以為君,是為昭王。郭隗為相國。

  時趙武靈王不忿齊之並燕,使大將樂池迎公子職于韓,欲奉立為燕王,聞太子平已立,乃止。敦隗傳檄燕都,告以恢復之義,各邑已降齊者,一時皆叛齊為燕。匡章不能禁止,遂班師回齊。昭王仍歸燕都,修理宗廟,志複齊仇,乃卑身厚幣,欲以招來賢士,謂相國郭隗曰:「先王之恥,孤早夜在心。若得賢士,可與共圖齊事者,孤願以身事之,惟先生為孤擇其人。」

  郭隗曰:「古之人君,有以千金使涓人求千里之馬。途遇死馬,旁人皆環而歎息,涓人問其故,答曰:『此馬生時,日行千里,今死,是以惜之。』涓人乃以五百金買其骨,囊負而歸。君大怒曰:『此死骨何用,而廢棄吾多金耶?』涓人答曰:『所以費五百金者,為千里馬之骨故也。此奇事,人將竟傳,必曰:「死馬且得重價,況活馬乎?」

  馬今至矣。』不期年,得千里之馬三匹。今王欲致天下賢士,請以隗為馬骨,況賢於隗者,誰不求價而至哉?」

  於是昭王特為郭隗築宮,執弟子之禮,北面聽教,親供飲食,極其恭敬。複于易水之旁,築起高臺,積黃金於臺上,以奉四方賢士,名曰招賢台,亦曰黃金台。於是燕王好士,傳佈遠近。劇辛自趙往,蘇代自周往,鄒衍自齊往,屈景自衛往。昭王悉拜為客卿,與謀國事。元劉因有《黃金台詩》雲:

  燕山不改色,易水無剩聲。
  誰知數尺台,中有萬古情!
  區區後世人,猶愛黃金名。
  黃金亦何物,能為賢重輕?
  周道日東漸,二老皆西行。
  養民以致賢,王業自此成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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