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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十回 蘇秦合從相六國 張儀被激往秦邦(2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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話分兩頭。卻說張儀自離鬼谷歸魏,家貧,求事魏惠王不得,後見魏兵屢敗,乃挈其妻去魏游楚,楚相國昭陽留之為門下客。昭陽將兵伐魏,大敗魏師,取襄陵等七城。楚威王嘉其功,以「和氏之璧」賜之。何謂「和氏之璧」?當初楚厲王之末年,有楚人卞和,得玉瑞于荊山,獻于厲王。王使玉工相之,曰:「石也!」 厲王大怒,以卞和欺君,刖其左足。及楚武王即位,和複獻其璞。玉工又以為石。武王怒,刖其右足。及楚文王即位,卞和又欲往獻,奈雙足俱刖,不能行動,乃抱璞於懷,痛哭于荊山之下,三日三夜,泣盡繼之以血。有曉得卞和的,問曰:「汝再獻再刖,可以止矣。尚希賞乎?又何哭為?」 和曰:「吾非為求賞也。所恨者,本良玉而謂之石,本貞士而謂之欺,是非顛倒,不得自明,是以悲耳!」 楚文王聞卞和之泣,乃取其璞,使玉人剖之,果得無瑕美玉,因制為璧,名曰:「和氏之璧」。今襄陽府南漳縣荊山之顛有池,池旁有石室,謂之抱玉岩,即卞和所居,泣玉處也。楚王憐其誠,以大夫之祿給卞和,終其身。此璧乃無價之寶,只為昭陽滅越敗魏,功勞最大,故以重寶賜之。昭陽隨身攜帶,未嘗少離。 一日,昭陽出遊於赤山,四方賓客從行者百人。那赤山下有深潭,相傳姜太公曾釣于此。潭邊建有高樓,眾人在樓上飲酒作樂,已及半酣。賓客慕「和璧」之美,請于昭陽,求借觀之。昭陽命守藏豎於車箱中取出寶櫝至前,親自啟鑰,解開三重錦袱,玉光爍爍,照人顏面。賓客次第傳觀,無不極口稱讚。正常玩間,左右言:「潭中有大魚躍起。」 昭陽起身憑欄而觀,眾賓客一齊出看。那大魚又躍起來,足有丈餘,群魚從之跳躍。俄①焉雲興東北,大雨將至,昭陽吩咐:「收拾轉程。」〔①俄:忽而。〕 守藏豎欲收「和璧」置櫝,已不知傳遞誰手,竟不見了。亂了一回,昭陽回府,教門下客捱查盜璧之人。門下客曰:「張儀赤貧,素無行。要盜璧除非此人。」 昭陽亦心疑之。使人執張儀答掠之,要他招承。張儀實不曾盜,如何肯服。答至數百,遍體俱傷;奄奄一息。昭陽見張儀垂死,只得釋放。旁有可憐張儀的,扶儀回家。其妻見張儀困頓模樣,垂淚而言曰:「子今日受辱,皆由讀書遊說所致,若安居務農,寧有此禍耶?」 儀張口向妻使視之,問曰:「吾舌尚在乎?」 妻笑曰:「尚在。」 儀曰:「舌在,便是本錢,不愁終困也。」於是將息半愈,複還魏國。 賈舍人至魏之時,張儀已回魏半年矣。聞蘇秦說趙得意,正欲往訪。偶然出門,恰遇賈舍人休車於門外,相問間,知從趙來。遂問:「蘇秦為趙相國,信果真否?」 賈舍人曰:「先生何人,得無與吾相國有舊耶?何為問之?」 儀告以同學兄弟之情。賈舍人曰:「若是,何不往遊?相國必當薦揚。吾賈事已畢,正欲還趙,若不棄嫌微賤,願與先生同載。」 張儀欣然從之。即至趙郊,賈舍人曰:「寒家在郊外,有事只得暫別。城內各門俱有旅店,安歇遠客,容卑人過幾日相訪。」 張儀辭賈舍人下車,進城安歇。次日,修刺①求謁蘇秦。秦預誡門下人,不許為通。候至第五日,方得投進名刺。秦辭以事冗,改日請會。儀複候數日,終不得見,怒欲去。地方店主人拘留之,曰:「子已投刺相府,未見發落,萬一相國來召,何以應之?雖一年半載,亦不敢放去也。」〔①刺:名帖。相當於當代名片。修刺,寫了名帖。名刺即名帖。〕 張儀悶甚,訪賈舍人何在,人亦無知者。又過數日,複書刺往辭相府。蘇秦傳命:「來日相見。」 儀向店主人假借衣履停當,次日,侵晨往候。 蘇秦預先排下威儀,闔其中門,命客從耳門而入。張儀欲登階,左右止之曰:「相國公謁未畢,客宜少待。」 儀乃立於廡下,睨視堂前官屬拜見者甚眾。已而,稟事者又有多人。良久,日將昃,聞堂上呼曰:「客今何在?」 左右曰:「相君召客。」 儀整衣升階,只望蘇秦降坐相迎,誰知秦安坐不動。儀忍氣進揖,秦起立,微舉手答之,曰:「餘子別來無恙?」 儀怒氣勃勃,竟不答言。左右稟進午餐。秦複曰:「公事忽冗,煩餘子久待,恐饑餒,且草率一飯,飯後有言。」 命左右設坐於堂下。秦自飯於堂上。珍羞滿案。儀前不過一肉一菜,粗糲之餐而已。張儀本待不吃,奈腹中饑甚,況店主人飯餞先已欠下許多,只指望今日見了蘇秦,便不肯薦用,也有些金資齎發,不想如此光景。正是:「在他矮簷下,誰敢不低頭!」 出於無奈,只得含羞舉箸。遙望見蘇秦杯盤狼藉,以其餘肴分賞左右,比張儀所食,還盛許多。儀心中且羞且怒。 食畢,秦複傳言:「請客上堂。」 張儀舉目觀看,秦仍舊高坐不起。張儀忍氣不過,走上幾步,大罵:「季子,我道你不忘故舊,遠來相投,何竟辱我至此!同學之情何在?」 蘇秦徐徐答曰:「以餘子之才,只道先我而際遇了,不期窮困如此。吾豈不能薦于趙侯,使子富貴?但恐子志衰才退,不能有為,貽累於薦舉之人。」 張儀曰:「大丈夫自能取富貴,豈賴汝薦乎?」 秦曰:「你既能自取富貴,何必來謁?念同學情分,助汝黃金一笏,請自方便!」 命左右以金授儀。儀一時性起,將金擲於地下,憤憤而出。蘇秦亦不挽留。儀回至旅店,只見自己鋪蓋,俱已移出在外。儀問其故。店主人曰:「今日足下得見相君,必然贈館授餐,故移出耳。」 張儀搖頭,口中只說:「可恨,可恨!」 一頭脫下衣履,交還店主人。店主人曰:「莫非不是同學,足下有些妄扳①麼?」〔①妄扳:胡攀。〕 張儀扯住主人,將往日交情,及今日相待光景,備細述了一遍。店主人曰:「相君雖然倨傲,但位尊權重,禮之當然。送足下黃金一笏,亦是美情,足下收了此金,也可打發飯錢,剩些作歸途之費。何必辭之?」 張儀曰:「我一時使性,擲之於地,如今手無一錢,如之奈何?」 正說話間,只見前番那賈舍人走入店門,與張儀相見,道:「連日少候,得罪!不知先生曾見過蘇相國否?」 張儀將怒氣重複吊起,將手往店案上一拍,罵道:「這無情無義的賊!再莫提他!」 賈舍人曰:「先生出言太重,何故如此發怒?」 店主人遂將相見之事,代張儀敘述一遍:「今欠帳無還,又不能作歸計,好不愁悶!」 賈舍人曰:「當初原是小人攛掇先生來的,今日遇而不遇,卻是小人帶累了先生。小人情願代先生償了欠帳,備下車馬,送先生回魏。先生意下何如?」 張儀曰:「我亦無顏歸魏了。欲往秦邦一遊,恨無資斧。」 賈舍人曰:「先生欲游秦,莫非邦還有同學兄弟麼?」 張儀曰:「非也。當今七國中,惟秦最強,秦之力,可以困趙。我往秦,幸得用事,可報蘇秦之仇耳!」 賈舍人曰:「先生若往他國,小人不敢奉承。若欲往秦,小人正欲往彼探親,依舊與小人同載。彼此得伴,豈不美哉?」 張儀大喜曰:「世間有此高義,足令蘇秦愧死!」 遂與賈舍人為八拜之交。賈舍人替張儀算還店錢,見有車馬在門,二人同載,望西秦一路而行。路間為張儀制衣裝,買僕從,凡儀所須,不惜財費。及至秦國,複大出金帛,賂秦惠文王左右,為張信延譽①。 〔①延譽:說好話。〕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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